第40章 左心房——距離心底最近的地方
- 庸人安好
- 沙漠大番茄
- 2408字
- 2019-07-02 11:04:32
于是,這第一頓共進的午餐,便在曹燦燦咧開嘴笑的心花怒放中,圓滿地畫上了句號。至少,曹燦燦是滿意的。闞濤對于這個曹燦燦,看不出什么喜歡與厭惡之情,如果單純從吃飯質量提升角度上而言,那么,他貌似還是很愿意曹燦燦來的,畢竟,那個時候的我們都還小,心思不會那么復雜,簡單的需求與喜好,便是一切。
第三天的中午,曹燦燦帶來了自己的幾本筆記,送給了闞濤。闞濤很驚訝并且很開心。哦,忘了說,他學習比我好,屬于很聰明的那種學生,而我呢,至少我覺得自己不屬于很笨的那種,但整個學習生涯都是一筆糊涂賬,這筆賬,兒時我怪在父母賜予的外界條件所影響的,后來,就明白,還是自身的原因。
就是那天,當曹燦燦又大包小盒地往教室帶飯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那天恰好是母親的生日。在闞濤遞給我筷子的時候,我還在那皺著眉毛思考要不要回家里看一眼母親,畢竟,學校離老房子,很近。
“喂!曹沐夕!我說,你這癡呆癥還是間歇性的呀,昨天中午還好好的,今天又開始犯傻。諾,筷子!”我接過來,因為心里有事,眼睛也沒有看準,筷子直接掉地上了。
“我去,服了你了,曹沐夕,要不下午你請個假,我送你去醫院查查吧,是不是老年癡呆前兆?”闞濤在我身邊不停地說著,那些風趣幽默對于當時的我來說,根本進不了耳,更別提逗趣了。曹燦燦喊了一聲闞濤:“她可能有心事兒吧,她不吃,就一會兒再吃,咱倆吃。你看,我今天弄了小黃花魚,我記得那天你說你愛吃魚。!”
“心事兒?屁大點小孩兒,有什么心事?搞笑?!?
“快吃,快吃吧?!辈軤N燦邊說邊給闞濤夾了一條放在飯盒里。
我的腦子中,飛速旋轉著兩個詞,去,不去。我夾了一口青菜,像慢動作一般塞進嘴里,剛嚼兩下,便咬到了嘴唇。我吃痛地“哎呦”了一聲,闞濤轉過頭,看我嘴上有點血:“曹沐夕,多大事兒這么想不開?還要咬舌自盡??!”說著,拿出一張紙巾遞給我。我看著桌子上琳瑯滿目的豐盛午餐,忽然鼻子有一點酸。
沒去曹家之前,媽媽每年的生日都和平常一樣過,她從來沒有給自己買過一件禮物,生日蛋糕這個東西,她更是沒有嘗過。在別人的生日當天,或許會收到愛人的鮮花、朋友的祝福、親人的擁抱等等,而母親,卻總是在她生日那天拿出姥姥的遺物看上半天。
我猛然一驚,那個鏈子在我那。那么,母親今年,豈不是連睹物思人的物件兒都沒了?我不知道琴嬸兒的生日,父親有沒有為她慶祝過,如果也沒有,那么,這兩個女人,在我這里,悲催的等級就又上升一籌。
我放下筷子,慌里慌張地收拾著東西,邊向門外走邊說:“我有事兒,你們吃吧,不用等我。”說完,便一個箭步沖出教室,也沒有聽見闞濤在身后喊了些什么。
我走的極快,過馬路的時候,我似乎是跑著過去的。我不知道我急的是什么,不是兩巴掌打斷了這種關聯嗎?急個什么勁兒?我安慰自己,我只是去看看母親,就是去看看,看一眼就好。
在老房子下,見到了幾位有些日子未見的老鄰居:“呦!這不是沐夕嘛!多展子(什么時候)回來呀?你媽媽呀,估猜(約摸估計)因為你去了,孤蘇得很(心里不舒服,惆帳),誒,近來,哈話都少嘞!”我笑了笑,便跑上了樓。身后的老鄰居還在絮叨些什么,我沒有聽清,但,剛才那些話,倒是讓我邁進家門的腳,變得沒有來時輕松。
上次回這,還是暑假。轉眼,一個半月了。外樓梯可能因這天氣干燥,有些邊緣的木板已經裂開了縫隙,并且踩在上面,總擔心會漏掉。母親在門前放了一把馬扎小凳子,在迎向家門的樓梯上,我邊抬腳上樓,邊看著那把有著母親焦灼時光的附屬品,我仿佛看到母親坐在那摘豆角兒,打毛衣,修理老花眼鏡的鏡腿。
公共廚房里,我見到了那個女人。依舊是那身往常的打扮,她不知在鍋里翻炒著什么,油煙嗆得她側頭對著空氣咳嗽了兩聲,并抬頭看了看站在樓梯口的我。母親那一眼,似乎沒有認出來,繼而轉回頭忙活著。才動了兩下鏟子,忽然一轉頭,瞪大眼睛又看了看,確定是我之后,母親站在原地的雙腳抬起又落下,她慌忙關閉了火,并把雙手放在圍裙上擦了一遍又一遍。我感覺母親想笑又想哭,想向我奔跑,卻又踟躇不前。
本應是這世上最親近的兩個人,沒想到,朝夕相處的日子轉眼便被空間上的距離給拉開了。
我承認,我是執拗的,哪怕站在母親對面,哪怕我明明是來看母親的,但我依舊表現得波瀾不驚一般。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為什么要在自己母親面前逞強,意義何在?總之,那句噎在喉嚨里的一聲“媽媽”,活生生地堵了好幾年。
母親把菜盛到盤子里,便取來兩只碗。我坐在餐桌旁看母親剛才的杰作,不過是昨夜的剩菜而已。
“我不知道你今天過來,家里,家里正好沒有雞蛋了,你是不是沒吃呢?我下去買點菜,你等著哈,等著。”說完,慌張地從門后去取她那個小黑錢包。
我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著盤中食,忽然覺得,和曹燦燦的午餐相比,母親吃的這個,真都不及有錢人家的寵物待遇。因為條件有限,沒有冰箱,母親這個隔夜飯菜壞沒壞都不得而知。桌子上還有一半吃剩了的咸鴨蛋,看那裸露在空氣中的蛋白顏色,想必,也要幾天了。
母親下樓經過巷子時,我聽到老鄰居和她打招呼,說看到了我。母親很開心地回答:“嗯,姑娘記得我生日,記得我生日?!?
我像個傻子一樣獨自坐在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在曹家呆了這段日子后,再次回到這個家,愈發覺得憋悶和陰暗。我沒有拿走的東西,依舊如原來一般放在原處。我低頭瞟了一眼碗,我曾經獨用的那只里,還有尚未干涸的水漬,難道,母親在我不在的日子里,每天都會練習曹沐夕榮歸故里的場景?不,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母親希望我是,劉沐夕。
母親很快上樓,并開始一頓忙活。
我站在門后,透過玻璃斜斜地看著不遠處的母親,她似乎又憔悴了,老了,我見她平日穿的那件褂子的盤扣,已經松垮地貼不上了皮膚。
“快吃吧。趁熱吃。”母親邊端著菜,邊瞅著桌子說。我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雞蛋,嚼了半天咽了下去。那種和母親近距離接觸的陌生感,還是讓我感到很不舒服。我能覺察到,母親,也有一些。
我曾和別人說過,我對母親的恨,在心臟的右心室,但那種血緣流淌的親情之愛,是在左心房。
而左心房,恰恰是距離心底,最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