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還是不愿輕易承認自己的錯誤，于是狡辯說：“廠子既然一直都經營得不錯，總不至于當地一家銀行都不愿意貸款吧？”。

姑父搖搖頭說：“墻倒眾人推，再說老料廠只是一個小廠子，不知根底的確實不敢冒這個險。張大全做人太直，平時也沒有主動去結交些關系。有時候為了給廠里和工人爭取利益反而得罪了一些人！外加上，你姑父我，也是沒那個能耐啊，帶著全廠的希望去找你，最后卻還是灰溜溜回來。也怪我臉皮太薄，就該多求求你！”姑父又不覺多喝了幾杯。

我聽完，已經是從心底產生了悔意，忙接口說：“姑父，您這說得我頭都不敢抬！不找借口，我確實是對不起您！”。

“哎，陳年舊事，不提了，不提了！”姑父說。

姑父從來不說謊，他又是老料廠的會計，清楚老料廠的情況，我當時卻連去現場看看的想法都沒有，先入為主的偏見，再加上自以為大公無私的清高，讓我做了一個對海城發展幾乎沒有影響的決定，但對于本來就生存困難的小企業和工人，卻是致命的打擊。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時常會想起這件事，所以也總是借著一些機會，考驗別人，也同時反省自己——銀行存在的意義是什么？我們這些銀行工作人員要實現的目標又是什么？難道都是為了賺取利差，獲取收益嗎？每年的指標任務，體現在一個個數字上，難道就真的是唯一的標準嗎？

所以你面試時，那一番‘人之為人’的話，讓我也有新的感悟。姑父的人品我是知道的，但與姑父的情分卻變成了我心里的負擔。那時的我和你說的相反，不愿意多看看、多想想以及多聽聽。就算我不能幫他，也可以找兄弟分行幫忙嘛，終不至于如斯吶！”

說完，王承毅又是重重嘆了口氣。二人坐在公園的長凳上稍作休息，天氣不是太熱，王承毅的額上卻可見顆顆汗珠，他掏出手帕擦了擦。

此時的天氣已有些炎熱，沈奕在出海城大樓時本提議去喝點茶，但王承毅卻擺擺手，還是要走走。說是年齡大了，就想多走路，多鍛煉。

“領導，這件事情也不是你的責任。客觀說，老料廠的廠長有最大的責任，先不論火災是否有人蓄意制造，但這么大的廠子沒有注意生產安全，也沒怎么積累人脈，終究走不長遠。”沈奕安慰道。當然，她這樣說，也確實是從事件的客觀面來分析，分析一向是她的長項，也是積累多年的能力。

“這啊，只是一個小案例。現實中，也有很多企業確實是被銀行的斷供、抽貸所壓死的。以至于在很多人眼中，銀行只會錦上添花，不會雪中送炭。我這幾十年的銀行工作經歷，也讓我最終明白了一個道理——做銀行，一定要把社會責任放在重要的位置；做銀行家，一定要有與人共情的勇氣！這后面一點，很多人一開始入這行可能會有，但隨著時間消磨，最后也都變得只看重短期利益。”說到此處，王承毅表情不由得有些沉痛。

沈奕不由附和道：“要一直堅持初心，確實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王承毅點點頭，說：“一開始，我看重你既有專業知識又有坦誠以待的勇氣，這幾年，你也沒讓我失望，現在啊，我們這些老人也要退出歷史舞臺了，海城發展的未來還要靠你們！你要記住的是，不管海城發展內部會變成什么樣，亦或未來走什么樣的道路，都脫離不了這日益發展的市場，以及與之共同成長的客戶！這就是魚和水的關系，沈奕，你明白嗎？”

見王承毅說得那般沉重，沈奕不由得有些震動，卻又不知該說什么，深吸一口氣道：“謝謝領導的教導！但是領導，我現在好多事情都沒想明白，更擔心自己達不到您說的高度。”

聽了王承毅的一番話，她內心也是很有感觸。身為審批人，她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堅守既成的規則，但王承毅卻讓她好像對“銀行家”這三個更大范疇的字有了些許的理解。

信審，只是銀行業務的一個部分，信審官，是這一部分最專業的代言名詞，而銀行家，卻代表了整個銀行體系中所能夠達到的高度。有人認為銀行家，可以泛指銀行中的大部分人，但在沈奕的心目中，銀行家卻是一種大家風范的代表，是屬于少數人的頭銜，是不容易獲得的認可。這一觸動對沈奕而言，仿佛在波瀾不驚的湖面落入了一顆疾風而來的小石頭。

“現在達不到，很正常，但是我相信，終有一天會。給你的時間也不多了。你在信審官這個職位上鍛煉了幾年，雖然可能還差點火候，但相較于其他人而言已經是領先一大截了。”王承毅緩緩道。

“領導，我還是沒懂您的意思，時間不多了？”沈奕不明白他所說的“時間不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總之，好好跟著于副行長，把工作做好，如有必要，離開這個職位反而可能會開辟一條新的道路。”王承毅神秘的笑了笑，見沈奕還是一臉困惑，又說：“車到山前必有路，等時間來驗證我說的吧！”

見他話已至此，沈奕也不便再追問。

蔡老太來海城總行的時候，說的話也是有些類似，只是，蔡老太更看重的是眼前的問題，比如說提醒沈奕要注意新的部門領導，不能犯錯，不能讓人抓住“小辮子”。而王承毅只提到了于副行長，他說得更為寬泛，他的眼光更為長遠，沈奕聽出大致的意思是：不論海城發展怎么變化，都要堅持自己的初心？時間不多了，這又是什么意思呢？沈奕越想越困惑。

這不久的時間來，海城發展確實發生了太多的變化，首先是一批批原來的老領導，要么退居二線要么直接退休，新的分行領導都是總行直接外派，總行的一些管理者更直接從外聘請，他們之間，有沒有什么共同的特征？對此，沈奕好像感覺到什么，再三思索，又不敢輕易下定論。

還是找鄧敏聊一下，沈奕心中暗暗想。以鄧敏活潑的性格，在總行結交了很多“朋友”，資源很廣，肯定能打探出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