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又是春日。

一日，春兒踉踉蹌蹌的跑入云亭宮，告訴她皇上納了一位妃子，她只是拿著茶杯的手頓了頓，而后笑著沖春兒點了下頭。

齊晨還是一如既往的來，她也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直至半月后父王的死訊傳來……

那一日，云舒于梨樹下靜默地站著，未曾掉一滴眼淚。他來時已是傍晚，見她負手立與樹下，神色滿是從容，月色泛著白光傾灑于她本就秀麗的容顏，唇紅水眸在此刻出落的更是動人。齊晨身形一閃轉(zhuǎn)瞬便立于她面前，將她攔腰抱起徑直向屋內(nèi)走去。她似早已料到般，一臉從容，未有太多反抗，只是在他抱起的瞬間吐出一句

“我恨你！”

這一刻，她終是對他……心如死灰……

一個月后，她便被診出有了身孕，齊晨很高興地與他商討要為孩子取什么名字，嬉笑的同她說

“舒兒覺得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可卻從未說過要給她名分……這個宮里唯一一個喊她娘娘的其實只有春兒一人罷了。

她也到毫不在意，自己是他牽制萬伊的籌碼，這一點，她從不曾忘……物也非，人也非，事事非，往日以不可重……

他命人日日送來各種吃食，命太醫(yī)日日前來為她把脈安胎，命春兒日日燃上她喜愛的白芷，他也比平日更勤快的來陪她及肚子里的孩子。那時，她竟就又相信了他一次。覺得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害他自己的骨肉，無論他多討厭自己，無論將來如何，他都會真心待這個孩子。

她的身體自從懷孕以來每況愈下，終日嗜睡。她是醫(yī)者自知那日殿前已傷了身體的根本，而后又日日思慮過多，現(xiàn)在的身體更是一日不如一日，她若強要生下這個孩子，自己怕也就活不成了……

但現(xiàn)在的她，又何懼生死？

‘閑看庭前花開花落，漫隨天外云卷云舒’那本是她名字的由來。現(xiàn)下想來，她這一生可真是從未對得起過這個名字。

她把手微微撫上隆起的肚子，輕聲低語

“娘只愿你一生平安喜樂，切莫像娘一世都不得自由，身不由己。”

孩子六個月左右的時候，一面容嬌艷身材婀娜的紫衣女子，走進云亭宮，那人挺著比大她略大一些的肚子，坐在她面前。春兒說那就是王上半年前納的張貴妃。

云舒望著她肚子愣了片刻，而后便斂了眸，眼也不抬一下的漠視掉了面前的人。那人卻自顧自的說了起來

“王上，也當真是過分。姑娘已懷孕這些時日，他卻不曾露出過半點消息，不知情的怕以為王上不想對姑娘負責呢？”

云舒默默的啜了一口手的茶，不予作答。

對面那人繼續(xù)道

“哦，本宮倒是忘了！姑娘是前朝公主，那前朝王爺萬伊又手握重兵，王上正是忌憚之時又怎會給姑娘名分……”她頓了頓，加重了些語氣“又怎會讓有前朝血脈的余孽平安降世！”說完，她便輕輕冷笑起來，轉(zhuǎn)身離開。

云舒捏著茶杯的手隨著她話音的落下不由重了幾分，面上卻還是一臉淡泊讓人察覺不出絲毫情緒

她清楚對面那人的來意，自是不會上她的當。他不會給自己名分這件事，自己本就知道，更不在乎……只是苦了他，明明心中有嬌人，卻還要在她面前強裝情深，苦苦作戲……

至于孩子，這是他的孩子，他縱使在心狠，也定會保護。他說過得，他會保護好這個孩子！

只是不知為何，自見到張貴妃起她便覺得莫名有些心慌。

傍晚時分，她一如往常立于樹下，心卻是少有的躁動不安，白日里張貴妃的話語總是在她耳邊盤旋。她忽而想起于張貴妃面前飲用的那杯茶，那好似不是她一貫引用的茶葉！心中的惶恐頓時鋪天蓋地般的襲來，卻還不待她出聲，腹部便傳來一陣絞痛，且愈發(fā)強烈，她吃力的扶住樹干，卻終是忍不住疼痛的嘶吼出聲

“啊！來人！快來人！叫王上來！”

腹部穿來陣陣繳痛令她大口的喘著粗氣，可心里穿來的痛處卻是更為強烈……她腦子里疼到空白，可她知道這個孩子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那日，云亭宮只來了一位一直替她診治的李太醫(yī)，春兒慌張的跑近屋內(nèi)，而后吞吞吐吐的告訴她

“張貴妃小產(chǎn)……王上帶著所有太醫(yī)先去了那邊……”

她聽完，忽而笑出聲來“哈哈哈……”那笑聲萬分凄涼，卻似止不住那般不停地在笑。春兒看著面前面色蒼白卻笑聲不止的人，眸中涌起陣苦澀，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靜默的站著。

云舒摸了摸染滿鮮血的白裙，淡淡道“寶寶，娘親對不起你，娘親沒有保護好你……不過你放心，你不會孤身一人的。”

第二日，齊晨亦是沒有來。

第三日，宮里便傳出一條死訊，張貴妃死了，一尸兩命。

齊晨趕來時，云舒拿著帶血的匕首，神色淡泊得看著他，聲音是一貫的清冷

“人是我殺的，她殺了我的孩子，一命抵一命，但你也可以殺了我為她報仇。”

齊晨扶著門掩的手緊了緊，壓抑著怒火“舒兒，你何時變的如此歹毒了！”

“歹毒？”她忽而發(fā)瘋似的笑起來“你說我歹毒？”

“論歹毒我比的過你么？我比的過你為了利用我，在我面前日日做戲？我比的過你為了利用我，用我親人之命做要挾？還是我比的過你為了利用我，強行霸占了我！？亦或是比的過你，為了你王位的穩(wěn)妥！親手弒子！”她說完，卻不知何時，全身開始顫抖，忍不住的抽涕。

她知道，如若齊晨真想保住她的孩子，憑他的城府，那杯茶根本不可能送到她的面前，唯一的解釋只有——他本就知情。

“舒兒你聽我解釋……”

他趕忙上前，想安撫住她的情緒，她卻一抬手將匕首指向他，目光犀利如劍，冷笑道

“聽你解釋什么？聽你解釋張貴妃害我你不知情？聽你明明心有所屬，卻每日來于我上演恩愛戲碼不是因為利用？聽你明明知道我不愿，卻還是強迫我懷上你的孩子是因為喜歡我么！”她以控制不住情緒，哭喊的朝他嘶吼。

“你讓我好惡心！好惡心！可我更怨我自己，時至今日，我竟依然恨不起來你……我竟還敢相信你，因為相信你……我害死了我的孩子！……如今這樣，你可滿意？……你不用怕前朝余孽出生了……你一定很開心吧？”

齊晨看著面前臉色剎白，萬念俱灰的白衣女子。他想起了初次見她時的模樣，一如現(xiàn)在的一襲白衣，但那如春光璀璨的眸色，那堪比萬花盛開的笑顏，卻以是恍如隔世……

良久，他似是試探性的開口

“舒兒……”

不等他說完，對面便又是一聲歷吼

“你不要這么叫我！我說了，我惡心！”

她忽而又淡淡的笑開，將那把對準他的匕首，又轉(zhuǎn)對準了自己的胸口沉聲道

“但也沒關(guān)系了……”

她篤定的看著齊晨滿目慌張的神情，淡淡的開口

“王上可還有什么話對我說？”

半晌，齊晨輕顫的聲音才悠悠穿來

“舒兒……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她身子一怔，良久，卻是穿出一抹清淺的鼻音

“嗯。”

匕首刺入的一瞬間，回憶似翻江倒海，鋪天蓋地的襲來，卻終是定格在那日

“你會離開我嗎？”

“只要你需要我我便不會不要你的！”

“我們成婚吧！”

或許那時，他也有過片刻真心……真好。

寢宮內(nèi)一片死寂，太監(jiān)宮女跪了一地卻都不敢做聲……

只見年輕的帝王，抱著已被鮮血染紅的白衣女子，一遍遍的喃喃著

“舒兒……我錯了……你別不要我。”

“舒兒……我錯了……你別不要我。”

“舒兒……我錯了……”

“舒兒……”

“……”

（前塵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