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平，你走慢點兒……我快跟不上了……”

天光放亮，梁奧在一堆的侍衛的簇擁下在內城游蕩，他的親衛衛平就跟在他的身旁。

如今衛平已經二十一歲，他身材挺拔，器宇軒昂，頭戴金冠，身披錦裘，他開口回話，聲音還是即如既往的低沉：

“少爺，梁氏漕運就在不遠處了，請您堅持一下。”

“玄池大學士真怪……呼，衛平，你說她，她為什么要求我一大清早就去視察我家的產業啊？還，還明確要求我步行？”

梁奧呼哧帶喘地抱怨著，他甚至連【神行】玄文都沒戴在身上，就連身邊這些侍衛，也是他父親好說歹說才從玄池那求過來的。

“大學士自有安排，少爺，人多嘴雜，別口無遮攔地說這話。”衛平叮囑道，梁奧囁嚅了半天，最后還是閉上了嘴。

學院中每個人的地位都是由天賦和學識決定的，天賦源于血統，學識源于書本。梁奧沒有遺傳到父親梁瀚宇的天賦，對看書也不是很在行，梁家好說歹說是學院四大家族之一，家族少主如此平庸，大家看待他的目光多少都有些尷尬。

梁奧就在這樣的質疑聲里慢慢長大，他從來不敢反抗任何人的命令，這幾年下來，就連衛平的氣場也慢慢超過了他。

“衛平……要是以后我……”梁奧跌跌撞撞地跟緊身邊的男人，語氣里不無擔憂：“……你以后不會再向別的家族效忠吧？”

話剛說完，他馬上就后悔了：“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看我這么差勁，語法學不明白，走路也比大家慢，你要是想為別的家族效力，我也能明……”

“少爺，我的一切都是梁家給的，請您別說這種話。”

衛平腳步稍稍放緩：“這幫侍衛不懂事，只知道按照平時訓練的步伐前進，看來是不怕回去挨罵啊。”

這一招效果很是明顯。周圍的侍衛一個個羞紅了臉，調整著節奏，漸漸放慢了速度。

衛平作為大家族的親衛，已經在城衛中任職長官，加上坊間傳言，他和學城少主尹爍關系融洽，所以他說話要比一般人好使得多：

“怎么？現在想起來你們身后還跟著個學者了？”

侍衛隊長趕緊回答：“少爺息怒，長官息怒，只是今早玄池大學士特意派人吩咐，讓咱們盡快趕到風池街，片刻不得耽誤，所以……”

“沒，沒關系。”梁奧連忙擺手：“是我走得慢了，既然玄池大學士這么說，那大家還是快點過去吧。”他喘著粗氣，竟然小跑了起來。

“胡鬧。”衛平一把拉住自己的少爺，在他前面蹲了下來：“我背你走。”

梁奧倒是有骨氣：“養尊處優的公子哥才要人背，我自己能行。”

衛平也沒堅持，這幫人便浩浩蕩蕩地向風池街走了過去。

風池街離學院不遠，但中間岔路不少，所以趕到那里還真要花上一番力氣。

說到梁氏漕運，梁奧的父親不僅語感超常，生意頭腦更是驚世駭俗，學院很多人都不屑于跟凡人打交道，但梁瀚宇是個例外，他將自己家族的產業集中服務于凡人，創辦了全國最大的物流——梁氏漕運，總部就設在風池街正中心的位置，負責集中統計來自全國分部發回來的訂單，不斷調整經營策略。

此時的風池街幾乎沒有行人，梁奧他們趕到的時候，這里還是一片寂靜。

“這里什么人都沒有啊？大學士要我來視察什么？”

梁奧終于把氣喘勻，他疑惑地四下環顧，風池街風平浪靜，他眺望遠處，東方烏云聚集，下起了雨，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反常的地方。

“大學士如此吩咐，必有深意。咱們等著就好。”衛平神色不動，跨步站立，梁奧還在繼續觀察著遠處的天空：“那邊的雨下得真不小……等等，衛平，那邊有一大片白云！不對，是只大鳥，它，它是不是越來越近了？”

衛平抬頭觀望，學者的視力遠超凡人，他瞇著眼睛看了很久，天邊的那朵白云才顯露出真正的模樣——這是一頭碩大的雪鸮，翼展足有數十丈，很明顯，它絕非一般的飛禽。

“少爺，這是哪位學者大人的作品嗎？”衛平側身問道。

梁奧搖搖頭：“不可能，這鳥是血肉之軀，我們做不出來這個……”

雪鸮飛得更加近了，它在梁奧頭頂盤旋，一對銳利的眼睛直直盯著他胸口前白銀制成的高塔令牌，這正是學院的標志。

“學者……我們從未冒犯你們，為什么要去我的道場？為什么要害死我的女宓？”

雪鸮口出人言，聲音震得石板路抖動不休，梁奧嚇得抱頭蹲下，衛平腦子反應得極快，他大聲下令：“是妖怪。列陣！保護少爺！”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誰是女宓？你來干什么？”梁奧把頭埋在膝蓋間，雖然嚇得半死，但還是鼓足勇氣，大聲質問天上飛的雪鸮。

周圍的居民陸續被這場面驚醒，紛紛從門窗的縫隙偷看熱鬧，有些膽大的，甚至半開家門，大有上街圍觀的架勢。

“不怕死的都關上門！”衛平大喝，他悄悄問梁奧道：“少爺，這妖物來者不善，您手邊有沒有玄文護身？”

“沒……沒有啊，大學士什么都沒讓我帶……”

“學者！我要你償命！”雪鸮仰天長嘯，可怖的叫聲響徹八方。它在空中轉了個身，變回肖翎，他振袖作法，在身后浮現出羽翼的虛影，大戰一觸即發。

“少爺，快引導語法！城衛同袍，聽我號令——出劍備戰！”衛平拔出腰間雙劍，瞬間進入作戰狀態。

梁奧可沒他那么沉著：“我，我不知道該用哪種語法……衛平救我!”

肖翎向下俯沖，身旁的羽翼閃爍，抖落無數道劍光，在場的侍衛們環繞著梁奧，將空中的飛劍一一擋開，衛平維持著原本的架勢，手中雙劍上漸漸覆蓋上紅色神光，這正是他的技能之一，【燕雙飛】，在短暫的蓄力后，他每一出劍，必然會擊飛兩道劍光，百發百中。

這漫天飛劍就是肖翎最強的妖術，他花費四百余年，把自己的羽翼煉化成神劍，如今他施展妖術，每一道劍光都會直接消耗他的修為，但現在肖翎神志不清，只想著泄憤，連性命都不顧了，哪里會管自己的修為如何。

肖翎終于降落在地面，他口中念起太牢神的頌文，灰色的神光降在他身上，他身后半透明的羽翼振動，鋼片一般的羽毛便向對面傾瀉而去。

這妖術衛平可擋不了，他大喝：“眾人退避，各找掩護！”說完，拋掉左手短劍，一把扛起梁奧，躲到了最近的一間瓦房墻后。

“忽不悟其所舍，悵神宵而蔽光……女宓，女宓啊——”

肖翎自我陶醉地高歌起來，他舞蹈般揮舞著手臂，無數鋼片呼嘯著跟隨他的指引，所到之處磚石飛濺，大地龜裂，躲在屋里的居民驚恐地呼喊，尖叫聲此起彼伏。

“少爺，您能用語法擊殺這個瘋子嗎？”衛平跟梁奧躲在墻后，但這石墻在鋼刃風暴下早晚會分崩離析，兩人的性命只在頃刻。

“我，我不會啊……”梁奧咬著嘴唇，不甘地低聲回答。

肖翎早已雙目泣血，梁奧雖然天賦極弱，但也能看得出他體內翻涌著狂暴的語素，牽引著鋼刃風暴的不僅僅是妖術，其間更穿插著詭秘的灰色神光，這個男人的身體瀕臨破碎，他要么會毀滅整條街道，要么就會毀滅他自己。

“那么您想個辦法，限制他的活動。我去殺他。”

衛平眼神銳利，說罷將長劍橫在自己胸前，紅光漸漸在劍刃上蔓延，梁奧沒有注意到衛平劍上的異狀，在腦子里苦苦思索著合適的語法。

這時的肖翎愈發癲狂，他低著頭喃喃自語：“屠顱山的兄弟們……淇水的安息眾……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你啊，女宓，我只想留住你，只想留住你……”

羽毛化作的鋼片繼續碎裂，變得更加細密，鋼刃風暴散成霧氣，隨風舞動，變化出各種各樣可怖的形象，霧氣覆蓋的范圍內，所有事物都像是受了腐蝕一樣緩緩消磨殆盡，過不了多久，這條街就要被銷蝕得只剩下泥土了。

濃霧的中心就是肖翎，他身體血肉模糊，已經退化成了半人半鳥的怪獸，腦袋有一半化成了骷髏，喉嚨中不斷發出怪叫，像是嬰兒的啼哭，讓人汗毛倒豎。

“少爺，多年來感謝您和梁家的照顧，我現在就……”

衛平眼看不能再拖，霧氣很快就要蔓延到他們腳下，他只能孤注一擲，拼死沖到肖翎面前將他擊殺。

梁奧抬手把衛平攔下：“再等等。你是我的親衛，你得聽我的。”他表情從來沒這么嚴肅過，這倒是把衛平驚住了。

梁奧想起了小少爺幾天前為他演示的【地縛】語法；還有結業考核時，自己絞盡腦汁的拙劣模仿，鐘弦光先生費盡了唇舌，才讓他在啟蒙堂的導師面前勉強結業。他從小到大受了許多人的恩惠，背負了多少的期待，怎么能默默地慘死在一個鳥妖的法術下？

大氣中混亂的語素慢慢整合，拼湊出一個個簡單的定義，梁奧低吼著，【地縛】語法終于在空中成型：

“衛平！殺了它！”

一瞬間，漫天的霧氣陡然凝固，面目猙獰的肖翎也停住了動作，一切仿佛被按了“暫停”鍵，天地也恢復了安寧。

衛平右手挽了一個劍花，紅光在劍刃上跳動，技能【叩問】已經完成蓄力，他大喊一聲，沖了上去，穿越厚重的殺人霧氣，沒有任何花哨的招式，這一劍正中肖翎的胸口，捅穿他的心臟，攪碎了他的魂魄。

肖翎僅剩的右眼里滾出一滴淚水，灰色神光脫體而出，他就這樣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