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明朗在拂曉時才終于醒來。

他的心臟最先恢復跳動，如今尹明朗已經是不死之身，等到大學士的“至高玄文”與他的身體徹底融合，復活就再也用不上這么久了。

（我……我在哪？）

尹明朗還沒睜開眼睛，身體就已經被清晨的寒意浸透，他的知覺慢慢延伸回自己的四肢百骸，他嘗試再次呼吸，吸入的空氣帶著股刺鼻的酸臭味。

“啊！”耳邊傳來一聲姑娘的尖叫，尹明朗吃力地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旁邊還蹲著個人。

“你，你怎么活了？”說話的是個十二三歲的女孩，她披著一頭紅褐色的長發，眼睛里充滿靈氣，這女孩算不上有多好看，卻不由得讓人喜歡。

“誒，我問你話吶。”女孩爬得近了一點：“你明明是具死尸來著，怎么說活就活了？死人不能活，這是我大哥教我的?！彼恼Z氣十分認真，好像是在勸尹明朗去重新死一遍似的。

尹明朗被周圍的臭氣熏得直咳嗽，他哪有閑工夫管這個充滿好奇的姑娘，他四下打量，原來自己被丟棄在了一個垃圾堆旁邊，但是這周圍何止一個垃圾堆，整條街都堆放滿了沒人要的破爛。他找了一圈，才發現自己除了一條內褲以外什么都沒剩下，好歹脖子上刻有【神行】玄文的石頭沒被拿走，這倒是讓他松了口氣。

“哎呀，這里還有剩飯吶！”女孩突然兩眼放光，沖尹明朗身后木桶里下滿了劇毒的炒雞蛋爬了過去。

（別吃，有毒?。┮骼始泵Π雅涞梗缓蟑偪竦乇戎鞣N手勢，示意她這菜里有毒，十分危險。

女孩托著下巴，半思考半看戲地端詳著尹明朗：“我就說這菜聞起來不太對勁——奧！你之前是不是中了毒？所以我才感覺不到你呼吸心跳來著！”她為自己的機智洋洋得意：“我真聰明，大哥老說我什么都不會，他要是來了呀，肯定會吃中毒?！痹拕傉f完，她又備受打擊地自言自語：“不對，他可不會吃剩菜……是我傻了……”

女孩又看向尹明朗：“謝啦，小啞巴。我叫紅豆，咱們這就算是認識了。”

紅豆把她身上的皮襖脫下，披到了尹明朗身上，隨后一把拉起他，尹明朗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肩頭“咔吧”一響，看來這女孩天生怪力，難怪敢一個人在廢街大搖大擺地到處走。

（廢街？）

廢街是外城的邊緣地帶，學者們不斷用語法擴張學城，自然也有一部分城市會被悄悄遺忘，周圍街道的居民不約而同地把這個地方當成了垃圾場，日積月累，管理的難度越來越大，官府索性把這個地方封閉，只在夏天時雇人打掃。

“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小孩子家家，應該有大人保護才對?！奔t豆戳著尹明朗的額頭，教訓他道：“你一個人在外面走，壞人要么把你關起來當寵物養，要么捉了你吃肉——我大哥就是這么說的?！?

尹明朗無奈地凝視她，用眼神反問：（那大姐你怎么還到處跑？）

紅豆馬上領會：“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么敢出來?。俊彼雌饋硭坪跏珠_心，理直氣壯地回答：“嘿嘿，我迷路啦?！?

（我靠……）

尹明朗慶幸自己現在不會說話，否則還真不知道該怎么回應紅豆的天然呆。此時紅豆卻突然想到了什么，慌忙從尹明朗身邊跳開，質問道：“等等，大哥告訴過我，南地術士有假死的本領。你是不是術士啊！”

尹明朗慌忙擺手，紅豆擦了擦額頭的汗：“對啊，你還是個小孩子，應該不會是術士。再說，你要是術士的話，我可能早就沒命了——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來，小啞巴，咱們去找早飯吃吧?！?

眼看紅豆就要帶自己去翻垃圾，尹明朗此時才真的有點慌：（大神！救命！快說說哪里有吃的，紅豆她可不像是開玩笑?。。?

尹明朗是不死之身，哪怕把毒藥當糖嚼，復活也不過是睡一覺的事，他既然不想跟紅豆翻垃圾，那么順著廢街向北走，見到路口右轉，便可到達經正十二街，那里好歹也算是貧民窟里比較繁華的地方。

尹明朗如獲大赦，使勁地拉著紅豆，向經正十二街的方向狂奔。“小啞巴你要領我到哪去啊？真是怪了，你沒吃東西還有力氣閑逛，我肚子空著可是什么都干不了?！焙闷嫘牡降讘饎倭耸秤t豆被尹明朗一路拉著，東張西望地向前走去。

廢街可比尹明朗想象的要長，等他們走到經正十二街的時候，紅豆已經快要餓癱了：“小，小啞巴，我再不吃東西，可就要把你吃掉啦……算了算了，我再忍忍……我再忍忍……”她嘴里叨咕著，倒在地上，身體蜷在一起，干脆睡著了。

尹明朗本想就這么悄悄溜走，可是看到紅豆的可憐樣，還是嘆了一口氣，開始尋找起食物。

現在正是清晨，經正十二街上行人還不算多，這里生活的大都是從事著底層勞動的窮苦人，自然也沒多少閑錢消費，尹明朗游蕩了半天，倒是在街上發現了不少流浪漢，他們多數都還在睡覺，畢竟睡覺比較節省體力。

總算功夫不負有心人，尹明朗終于在個人流還算密集的地方發現了一家賣饅頭的鋪子，店主是個干瘦的女人，她眼神刁鉆，正不住地吆喝著。尹明朗悄悄溜到鋪子旁，他看了看籠屜上隨意擺放的饅頭，一個個色澤暗黃，干干巴巴，品相和店主沒什么兩樣，不過倒是實打實能填飽肚子。

尹明朗緩緩伸出手，指尖剛剛碰到一個饅頭，站在前面的女人猛一回頭，尹明朗近距離看到她的臉，仿佛看到了青面獠牙的夜叉：

“小偷！敢偷到你姑奶奶頭上？！”

女人唾沫飛濺，飛快地轉身，去抓搟面杖。尹明朗橫下心來，伸手一撈，把七八個饅頭攬進懷里，還有兩三個直接滾落在地，街邊的流浪漢們紛紛睜開眼睛，餓狼一般竄了上來。

“強盜！強盜??！討債鬼，快，快把這群瘋子趕走！”

一個女孩聞聲趕到，拿起掃帚向流浪漢們劈面打來，彪悍勁兒跟她母親一模一樣。

“你個小乞丐，我可饒不了你！”女人抄著搟面杖，跑起來衣服虎虎生風，活像追命的無常、索魂的惡鬼，尹明朗爆發出全身的力氣，向紅豆睡覺的地方飛奔。

眼看紅豆近在咫尺，尹明朗向前一撲，饅頭都砸在了紅豆臉上：（大姐！大姐！快醒醒?。。┡嗽脚茉浇?，尹明朗絕望地想：（完了完了，又要死一遍……被母夜叉揍死，這也太沒面子了吧……）

就在這時，紅豆鼻子一動，竟然醒了：“小啞巴！你給我拿吃的啦！”她看見饅頭仿佛見了親娘，兩眼放光，竟然十分感動。尹明朗急忙拍著她的胳膊，拼命地指著追來的女人。

“有人要跟咱們搶食？你在這兒等著！”紅豆瞬間變臉，她站起身，身上破布一般的衣服隨風鼓動，隨即小腿發力，向女人直沖過去，后發先至，到了女人跟前，那女人還沒來得及反應，紅豆便沉肩墜肘，腰腿發力，來了一個標準的后旋踢，正中女人的側腰。

尹明朗遠遠躲著，隔著老遠就聽到那女人身上傳來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女人側著向旁邊飛去，頭正好狠狠撞到路邊的土墻，她渾身抽搐，沒過多久就咽氣了。

（臥槽……這也太狠了吧……）

太陽初升，紅豆的這記后旋踢從此便深深地刻在了尹明朗的腦袋里。很多年后他再回憶起這個場面，想到的不是紅豆出手狠辣，而是深深敬佩于她的殺伐果斷，這是尹明朗這么多年總是學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