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jīng)，白謙之也有過想保護的人。

并且為了守住與那個人的約定，白謙之決心要成為世上最可靠的人。

可是最后白謙之既沒能變得可靠，也沒能守住約定。

白謙之討厭與人約定。

因為

他不想再做守不住約定的人了。

——

“再后來發(fā)生了什么？”

為了蓋住那些不該被揭開的舊傷，白謙之主動問。

“再后來，國王同意我留下，甚至同意阿爾夏老師教我魔法。前提是我必須答應(yīng)被阿爾夏老師封印家族的詛咒魂鎖，一生不再使用葛溫頓的任何魔法。”

“后來，我成為了公主的貼身女仆。學(xué)會王國大書庫將近一半的魔法后，我們就搬到現(xiàn)在的家一起生活，由我全職照顧她的起居和安全。我們一起散步，一起做家務(wù)，天冷時圍著火爐一起取暖，互相分享有趣的事。公主就是我的救贖和希望，我不允許任何可疑的人靠近公主。因為公主太溫柔了，也太容易輕信和同情別人了，她說過要保護我一輩子，所以，我也要保護她一輩子。”

白謙之聽完，難得地笑了。

“就是因為這些充滿溫暖的過去，你才無法面對她吧。”

“嗯。”

小愛深深嘆息。

“我對不起公主，辜負了她的信任和約定。這樣的我已經(jīng)，沒資格再保護公主了。”

“我換個問題吧。你覺得一個人做錯了一件事，就無法得到原諒，一生都必須背負自責(zé)和愧疚，無法面對對方了嗎。”

“嗯。”

“我告訴你，別太自以為是了。”

白謙之長呼一口氣。

舊傷口什么的……

隨便了。

反正那些傷口從來就沒愈合過吧。

自己甚至連要為那傷口擦拭血跡的想法都沒有過。

“我也做過無法原諒自己的事。”

“嗯？”

“我從前。”

心口傳來刺痛。

白謙之露出復(fù)雜的神色。

自責(zé)、懷念、惋惜……以及悲痛。

“因為一個過失，我立誓要保護的人永遠離開了我。而當(dāng)時的我固執(zhí)地認為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做好，沒有守住約定，沒能變得可靠。當(dāng)然，我也深深怨恨著導(dǎo)致這件事發(fā)生的其他一些人，至今也沒有原諒他們，沒有原諒自己。”

小愛呆呆地看著這個一向?qū)σ磺卸寄魂P(guān)心的人。

他那張冷漠的臉上還是頭一次，有這么復(fù)雜的神色。

“我深深陷入自責(zé)和怨恨的漩渦中，并且直到現(xiàn)在，我還沒有從那布滿血痕的漩渦中逃離。”

白謙之從陽臺上站起來，抄起手。

“你不是討厭我的輕浮嗎，沒錯，我就是那種對一切都失去了期望的爛人。我怨恨他人；怨恨自己；怨恨命運；怨恨責(zé)任；怨恨約定；怨恨愛；怨恨希望；怨恨未來，我怨恨著能怨恨的一切。我把自己織成繭和其他人隔開，對身邊的一切遷怒，覺得世界直接毀滅會更好。”

突兀回想起某人的面容，白謙之露出自嘲的苦澀笑臉。

“曾經(jīng)有個家伙告訴我，我們從出生起就在不停被命運選擇，同時也不斷選擇著命運。”

“人類實在是太過于渺小和脆弱，無法做到很多事，也無法改變命運已經(jīng)安排好的事。就像我們無法改變過去和過去的自己。我再怨恨也無法改變那個人死去的事實，你再抗拒也無法改變你是葛溫頓家的孩子這個事實。”

“我們唯一能有機會選擇的，只有未來的道路。”

白謙之諷刺地輕笑兩聲。

“那家伙對我說，「還有得選已經(jīng)不錯了吧？」哈哈，夠自以為是吧。”

……什么還有得選就不錯了啊？

什么都沒失去過，什么都不曾感受過。

理所當(dāng)然地說著這種話。

開什么玩笑！

白謙之想這樣罵人。

因為他不愿意承認，人除了背負著命運落在自己肩上的塵埃繼續(xù)前行以外，做不到任何事。

并且他相信小愛也是這樣否定未來的。

“我們只能前進啊，有什么辦法……因為我們又沒可能殺了命運這個混蛋。所以無論是用多么丑陋的姿態(tài)，我們都必須前進。停在原地或者回頭望有什么意義呢，就算再依戀也沒辦法回去了不是嗎，那里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不是嗎？”

長久的沉默后，白謙之又呼出一口氣。

小愛無法看懂那個寂寞的側(cè)臉。

“聽著，我也很討厭你。你憑什么消極，你可比我幸福，你還有選擇的余地不是嗎。我能回去的地方已經(jīng)沒有了。我要守護的人，也早就死了。”

“但公主，她不是還在家里……等著你嗎。”

“我明白了。”

小愛終于綻開笑顏，擦干淚痕后，伸手想幫白謙之也拂去從眼角偷偷滑落的淚。

“沒在公主身邊好好照顧她，我可不放心呢。而且，我才不要把她交給你這種陰暗的男人。”

“明白就行。養(yǎng)好了身體就自己回來。”

白謙之避開她的手，嘟囔著離開。

“真該死啊，我最煩做說客了……”

小愛怔怔地看著那道背影遠去。

那道背影將自己葬在布滿尖刺的繭中，任何人都休想靠近。

那道背影不需要任何人關(guān)愛和可憐。

那只是一個早已失去歸宿和要做的事的幽靈而已。

那道背影，格外凄冷。

沒有人能救贖他-

一段日子后，小愛順利從王宮歸來。

“公主……”

看著一直站在門口等待她回家的艾琳希絲，心頭的酸意又差點沒忍住。

“小愛，你回家啦～”

艾琳希絲伸手抱住她，語氣柔和得讓小愛想起當(dāng)年那個信誓旦旦要保護自己一生的她。

“我很想小愛哦。”

小愛緊緊回擁艾琳希絲，不再壓抑滿溢的情感。

“我也，很想公主啊！”——

小愛回來后，所有事都算告一段落了。

白謙之也總算過上了來盾耀之都以后的第一段平靜日子。

“和洛耶莉進展不錯嘛。”

黃昏時分，白謙之對一臉幸福從廣場上離開的安克西揮手。

“白謙之，你來得正好！”

十分鐘后，王都某餐廳。

“通過這段時間的不懈努力，我終于和莉莉又有了很多共同話題，這都多虧了你哇我的好兄弟！為了我們天長地久的情誼，這頓我請，必須的！”

“好好，我也沒打算付款。”

看安克西眉飛色舞一直噠噠噠噠地說個不停，白謙之頭痛地嚼著嘴里的食物。

早知道不貪這頓飯了。

“你最近怎么樣？再過幾個月光魔法團就又要外征了，為了莉莉，這次我肯定要去。你有啥打算沒？”

“我的打算，那得問公主啊。”

“嚯，你小子……”

兩人邊吃邊說，不知不覺夜色漸深。

“走了。”

“路上小心。”

兩人在王都大道上互相道別，各自離開。

沿著街邊悠悠閑閑走回家，白謙之才發(fā)現(xiàn)艾琳希絲正在等他。

“公主？大晚上的站在外面會冷耶。”

“嗯，沒有，只是……”

“我會自己安全回家的，不用擔(dān)心我，快進去吧。”

“不。”

艾琳希絲輕輕搖頭。

“要和我一起，去散步嗎？”

“啊？好吧。公主穿上外套吧，外面冷。”

白謙之順手把外套遞過去，兩人并肩順著路散步。

“今晚，月色很美……”

“嗯，適合刺猹。”

忽然冒出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白謙之很想給自己一巴掌。

“欸？”

“不，沒有，我自言自語。公主想說什么嗎？”

“嗯……”

艾琳希絲停下腳步，含蓄的目光似有話說。

“這次小愛能安全回來，多虧了你。”

良久，她才開口。

她想說的其實遠不止這些。

——我能變得稍微堅強一些，是因為你。

——我能主持好儀式，是因為你。

——不安的時候，使我安心的人是你。

——無助的時候，為我解決問題的人是你。

——許多許多事，全都多虧有你在。

“所以，所以……”

艾琳希絲忐忑地把話繼續(xù)下去。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還清我的人情了。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嗎？”

“打算的話……我也說過不喜歡總是去欠別人的。既然還清了，也是該考慮考慮才對。”

“那……”

「要一直這樣下去嗎？」

看著艾琳希絲越發(fā)忐忑的臉，白謙之想起這樣一句話。

事到如今再罵自己是爛人，這種話也罵膩了對吧。

但是，白謙之你是個徹底的爛人。

這也是無可爭辯的事實。

“公主不是問過我，我們算不算朋友嗎。”

不打算再對那句在心中響起的話進行辯駁，白謙之向她伸出手。

“我在這個地方，除了公主你們似乎也不認識別人了。事到如今要我再去和別人從頭建立信任也很麻煩。所以今后，能作為朋友繼續(xù)相處下去嗎。”

——艾琳希絲無法呼吸。

心跳快得像超速的儀表盤。

她強烈地感到，如果此時不握住那只手的話——

或許就再也……

于是月光下，她把那只手輕輕地捧在手心。

“我不再是你的護衛(wèi)了，就這樣住在你家……”

“沒有關(guān)系的！朋友，朋友也可以的！”

艾琳希絲爭搶著回答。

“那么作為朋友入住你家，打擾了，公主。”

“嗯！還有……不介意的話，可以叫我艾琳的……”

“嘛。”

白謙之摸摸后頸。

“公主叫習(xí)慣了，不太容易改得過來。”

“嗯！沒有關(guān)系，你想怎么稱呼都可以。”

“好了，回家吧，公主。”

“嗯！”

艾琳希絲邁著雀躍的碎步，去追趕走在前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