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熱，好多人都還在午睡，還沒到上班的時間，宿舍院子里沒什么人。

大院里只有樹上的知了在唧唧地叫著。

叫得何媽媽心里煩躁無比。

好不容易看到花園里有兩個小姑娘在玩泥巴，就去問她們。小姑娘說，哥哥他們去河邊了。

“都去了嗎？”

“都去了，去玩水。”

廠區宿舍后門出去就是渠河，宿舍里的小孩子們沒少偷著去玩水的，每年出事的也不少。

自己以前也叮囑過外孫，別去河邊玩，他都很聽話，今天怎么……不會的…

老太太還抱著希望，又在宿舍院子里轉了一大圈，一邊還喊著外孫的名字，也顧不得影響別人午睡了。

總希望孫子是在哪家屋里玩，聽到聲音會出來。

然后從窗戶或者陽臺上探出腦袋說：“外婆，我在這里。”

可是，喊了一大圈并沒有想象中的情形出現。

老太太一下子就不好了：可千萬別出啥事兒啊。

越想越覺得不妥，于是跌撞撞的往后門跑。

喊聲還是驚動了不少的人，大家相互問清楚怎么回事，有的人才發現自己家小孩也不見了，也跟著往后門去找。

何媽媽跑到后門已經是氣喘吁吁，腿腳無力了，這時候從后面騎來一輛自行車，有人在叫她。一看是認識的李平，就連忙叫住：“唉，小李，快，送我去河邊看看。”

“大媽，我就是來帶您去的，你快上來，坐穩了…。”

李平把自行車瞪得飛快，朝渠河邊奔去。

他剛才和張小紅在家里午休，也聽到何媽媽的喊聲了，張小紅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聽何媽很著急的樣子，就催他趕緊騎了自行車追上來看看。

“何媽，您別急，沒事的。”

李平安慰道。

趕到渠河邊，只見河岸上有不少孩子在看熱鬧，是那些不敢下水的人，而河里也有不少人套著游泳圈或者汽圈輪胎在學游泳戲水。

沒有人驚慌哭喊。

不像是出事的樣子。

倆人松了口氣。

何媽媽跳下自行車，沖進岸邊看熱鬧的孩子中間，喊著外孫的名字：“新新，新新……”

沒有人答應。

難道下水去了？

河里的孩子都光不溜丟的，看上去都差不多，一下子也分不清誰是誰。

何媽媽就扯著嗓子喊：“新新……快上來。”

李平也幫著喊：“沈新，沈新…”

旁邊一小孩說：“奶奶，沈新沒在這，他跟著劉二娃坐輪胎漂到下面去了。”

“漂哪去了？”

小孩指了指渠河下游。

“去多久了？”

“好一會兒了。”

何媽媽嗷的一下就坐到地上起不來了。

新新可不會游泳啊。

李平：“何媽，你在這等著，我騎車沿著河邊去找找，沒準已經上岸，正往回走了呢。”

說完跳是自行車沿著渠河往下游一路找過去。

宿舍里又跟著出來不少人找各自的娃兒，找到了就放心了，那些娃兒少不得挨一頓訓斥和板子。

聽說沈新和劉二娃大名叫劉軍的坐輪胎漂下游去了，一部分人又跟著去下游尋找。

李平騎著車一路找下去，都沒有發現新新和劉二娃。他也有些慌了，覺得情況不妙，趕緊給

沈杰和何秀麗打電話。

當沈杰和何秀麗得到消息趕到渠河邊的時候，人們只在下游找到了輪胎。

眾人猜測可能是小孩子從輪胎上翻下來掉水里了，畢竟人小，哪有那么好的控制能力，慌亂之中抓不住輪胎，所以……

然后等到晚上在渠河的終點，水電站的攔河壩下面，沈新和劉軍的遺體被打撈了上來。

何秀麗當場就傻了。

何媽媽已經在河邊上哭暈過去了，這可是她的寶貝外孫子啊，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呀，上幼兒園，上小學都是自己接送，風雨無阻，在這個外孫身上她傾注了太多的心血和愛。怎么一個活蹦亂跳的小人兒現在竟然不動了。

“你快起來呀，新新，快叫外婆呀，你不叫，那外婆叫你，你答應一聲呀……我的新新娃兒……”

“我的軍軍娃兒呀……”

……

同樣凄厲的哭聲還有劉軍的家人發出來的，聽得旁觀者無不落淚，心有戚戚焉。

沈杰強忍悲痛，扶起岳母和妻子。

他是這個家的男人，不能倒下。

第二天當沈杰的父母從老家趕來，本來是歡歡喜喜來接孫子的，卻沒想到是來見最后一面。兩位老人悲痛得不得了，一下子就病倒了，這下三個老人全都躺在床上，需要有人照顧。

沈杰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還好張小紅和李平離得近，跟何媽家只隔著一棟樓。李平一家都是機器廠的，和張小紅結婚后就跟父母住在一起。

兩口子天天過來幫忙，買菜做飯，照顧三位老人，還有李小米他們也時不時地來安慰老人們和沈杰和何秀麗。

沈杰還好一點，關鍵是何秀麗，好朋友的關心和安慰她根本就聽不進去。

她一直沉浸在深深的自責當中。

為什么沒把孩子帶在身邊，往常自己都要過來娘家這邊吃飯，為什么今天偏偏沒來……為什么…為什么…這么可愛的孩子一下子就沒了。

她好后悔，好恨自己。

她把嘴唇都咬破了，把手都摳爛了。

沈杰看來心痛無比，他抓住她的手說道：“小何，別這樣，這是意外，誰都不想的。你不要自責了。讓爸爸媽媽他們看到更難過。”

“嗚嗚嗚嗚……”

何秀麗忍不住哭起來。

從見到兒子的遺體那一刻，她就像傻了一樣，既不哭，也不說話。

現在終于哭出來了。

沈杰攬著她，拍著她的背：“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我心里還是難受…”

何秀麗抽噎著說道。

“你想著我們的新新是去了另外一個美麗的世界，你就不會那么難受了。”

“另外一個美麗的世界，會嗎？”

“會的，新新是個好孩子，是老天派給我們的天使，現在老天把他招回去了。他現在在天上看著我們呢，所以我們都要好好的，好好地生活，這樣新新才高興。”

何秀麗下意識地抬頭看看天，天是那么藍，那么高遠，遠得她永遠也觸摸不到。

兒子就在那高遠的地方看著自己嗎？

是的，一定是的。

她愿意相信。

新新，媽媽會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