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還是九十年代中期，還沒有抑郁癥這個說法，醫院也沒有心疾病科。
劉建國也不知道有一種叫產后抑郁癥的病，更沒想到有這么嚴重的后果。
從那以后李英就時好時壞，直到幾年后病情加重，劉建國又帶著她去了省城的大醫院，這時候他才知道有一種叫憂郁癥的病，而且吃藥沒有多大效果。
從省城回來，李已經無法上班了，先是請病假，后來只能辦了停薪留職。
劉建國又要照顧妻子，又要照顧孩子，忙得分身乏術。
孩子已經可以上幼兒園了
他早上飯做好讓妻子和孩子吃了，留妻子在家里，自己把孩子送去幼兒園再去上班，孩子在幼兒園吃飯，他中午從單位食堂打好飯菜回來給妻子吃，下午又留妻子在家里，自己上班，妻子在家里可以一天坐著不動一下。劉建國下班后去幼兒園接回孩子，再做飯，洗衣，哄孩子睡覺……又當爹又當娘。
妻子清醒的時候會認得他跟兒子，但這樣的時候很少，更多的時候她對父子倆視而不見，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時候吃飯都要靠劉建國喂。
兒子有時候會問，“爸爸，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我叫她都不理我……”
“沒有。媽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思考，我們不能打擾她，知道嗎？”
“哦……”
兒子似懂非懂地答應著，走路都放慢腳步，生怕影響了媽媽。
看得劉建國心里發酸。
老爸來過幾次后看不下去了，和他談了一次話
：“這樣下去不行呀，你既要上班又要照顧大的小的，長此以往，不是個辦法。”
劉建國也知道這不是辦法，但是他能怎么樣呢？
單位里同事們都知道他家里的情況，能幫的都盡量幫，有出差的事情領導也照顧他不安排他出去。
劉建國心里很過意不去，也盡量多做一些工作。
妻子得這樣的病，他是不想的，難道他不管嗎？
老爸：“我不是說不管，是想個別的辦法，比如送去精神病院，那里有專門的醫生護士照顧……”
“爸，我說過李英不是精神病人，醫生說了她需要的是家人的關愛和照顧，讓她從那個世界走出來回到現在這個世界，送到精神病院去只能加重她的病情……”
老爸很生氣：“我搞不懂你說的這個世界那個世界，我只知道再這么下去，你要被拖垮，我大孫子也要毀了。”
老人指了指縮在門口的孫子劉李。
劉建國看著兒子怯懦的眼神，心一下子都糾緊了。
每次去接兒子都是最晚的一個。
兒子孤零零的一個人在操場上滑滑梯，或者盯著地上數螞蟻。
幼兒園守門的大爺不止一次說：“你就不能早點來接孩子嗎？”
劉建國也想早點來，可是……雖然出差的工作不會安排他去了，那么辦公室里的活總得多干點吧，再加上有時候要請假帶妻子去省城看病又要耽誤，回來工作得補上吧，那也就只能別人下班了他留下來再加一會班，這就只能委屈兒子了。
兒子特懂事，他從來不問爸爸你為什么這么晚？
他知道爸爸有很重要的事情，就跟媽媽在思考一樣重要。
幼兒園放學了，他一個人也能玩兒，還和守門的爺爺成了好朋友。
回家后他也很乖要么一個人安靜地看圖畫書，要么就是去院子里玩。大多數時候都是他一個人蹲那兒寫寫畫畫，或者玩泥巴，離其小朋友遠遠的。
有一次劉建國去叫他回來吃飯，聽到了另外幾個孩子的聲音，“不要和劉李玩，他媽媽是神經病……
“會不會打人，咬人喔……”
劉建國有一股上去揍幾個熊孩子的沖動，但是他一個大人能和小孩子計較嗎？
他沖過去抱起兒子就往家里走，而且第一次流了淚。
現在父親的話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兒子在幼兒園像被遺棄，在這家屬院里像是被孤立，在家里又體驗不到來自父母的歡笑疼愛。
可是自己能怎么辦呢？
妻子孩子都是他的心頭肉都無法舍棄。
劉建國承認父親說的是事實。但是要他把妻子送進精神病院他做不到。
父親嘆口氣：“唉，我知道和你說了也白說，你也做不到。還是我來吧！”
“爸，你要干什么？”
劉建國有些緊張地問。
“你老爸我還能干什么？幫你帶孩子啊！企業改制，要大量精簡人員，我已經申請病退了。”
“爸，你才五十……”
“五十怎么了？我回來照顧我大孫子，我樂意。就這么說定了，讓劉李跟著我，你也可以好好照顧李英，爸還盼著她快點好起來，你們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生活……”
“爸…”
劉建國有些哽咽說不出話來。
老爸只是一個普通的工人，也說不出什么大道理，一個憨厚老實的人，在母親病逝后一手把劉建國拉拔大，供他上大學，為他組建小家庭。
等劉建國工作后，覺得自己有能力可以好好回報父親，他和李英商量著要好好孝敬，父親，以后讓老人家安度晚年。
可是，自己還沒來得及孝敬他，反而還要讓他為自己操更多的心，甚至提前退休來幫忙照顧孩子。
都說養兒方知父母恩。
自己當了父親才深刻體會到這一點。
難道孩子生來就是討債的？
自己在父親眼里還是孩子啊！
要不然父親還要為自己付出這么多。
父親到底還是提前退休了。
劉建國把這套房子留給父親和兒子住，自己則帶著妻子另外去租房子。
因為醫生建議他換個環境，可能對病人有幫助。
劉建國就在單位附近租了一個一室一廳，上班下班近不說，偶爾中途還可以回去看看。
不用接送孩子，他身上的壓力一下子就減掉不少。
妻子好像也有點變化，
偶爾晚上他也試著帶她出門去散步。
一路上都是劉建國在說話，說他們大學的生活，那些快樂的往事，還有孩子…
妻子拉著他的手，雖然還是不說話，但是也沒有吵鬧，安靜地走了一段路。
這讓劉建國又有了希望。
醫生說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家人的陪伴很重要。
以前要給孩子洗澡，哄孩子睡覺，等孩子睡著，基本上都不想動了，天也晚了，根本就沒時間也沒心情帶妻子出來。
看來以后可以多帶李英出來走走。
倆人手拉手走在一起，就好像熱戀的時候。
如果不說，誰知道李英有病啊？
有時候劉建國想，就這么一輩子走下去也不是壞事。
可這樣簡單的想法也不能讓人滿足。
幾年過去了，李英的病時好時壞。
生活就這樣繼續著。
兒子小學畢業了。
兒子中學畢業了。
父親也一天天老了。
劉建國單位最后一次集資建房了，集資建房錢不多，但前幾次他都沒要。這么多年妻子看病吃藥，還有生活費，根本沒有積蓄，再劃算也拿不出錢來。
父親找到他：“我出面在親戚朋友那里借到了錢再加上我的一點積蓄，你單位集資房買了。”
“爸…”
“你聽我說，你們總不可能一輩子租房子吧。再說，劉李馬上就要高中了，再過幾年上大學，然后工作，然后要結婚，你總不能讓人家姑娘跟著擠那三十幾平的老房子吧。”
劉建國覺得那還是很遙遠的事情，怎么就談到兒子結婚了呢？
“指望你考慮這些，哼！”
老爹不滿地哼了一聲。
是的，他把心思都用在工作和照顧李英身上了。
他完全忽略了父親和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