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初夏的早晨，天亮得早，還不到七點，就已經大亮了。

胡偉從值班室出來，去廁所里方便了一下，然后擰開水龍頭，用手接了水胡亂地洗了把臉。

站在二樓的廁所里，透過半開的窗戶，可以清楚看到樓下馬路對面的小廣場上，一群老頭老太太已經開始了每天的功課，——練拳跳舞。

胡偉有些羨慕地看著這些老頭老太太，他們不緊不慢，表情平淡，步履從容，悠閑至極。

自己什么時候也才能像他們這樣悠閑呢？

那要等到退休以后吧！

退休？還早得很啦，自己才45，離60歲還有一段距離，還是不要想那么遙遠的問題。

胡偉收回目光，回到值班室。

昨晚他和同事換了值夜班，為的就是今天去省城。

兒子今天將參加省城七中的初升高考試，昨天老婆就陪著兒子去了省城。

自己本來也應該昨天去的，但是之前沒有安排休假，他才到這里三月，工作要理出頭緒，實在抽不開身，只好和同事換班，爭取到了今天明天兩天假。

送兒子到省城去上學，這是兩個家庭的一致決定。準確說是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這兩個家庭的決定。

胡偉對兒子在哪里上學沒有意見，按理他更希望兒子在本市上高中，這樣也有更多的機會和兒子相處。

平時因為工作忙，而且還是在下面的一個縣城上班，不僅夫妻兩地分居，兒子出生后他都沒怎么抱過。

孩子小時候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幫忙帶著，上學有老婆輔導，沒讓他操多少心。從基層派出所的民警到現在調回市里擔任西山路派出所所長，胡偉大部分精力都花在工作上，也顧不上孩子的學習，連家長會都沒有去開過。

一轉眼孩子都初中畢業(yè)了。

胡偉有些感慨。

也是啊，孩子大了，說明自己也老了，鬢邊的白發(fā)都有了。

胡偉覺得在這個城市上高中也沒什么。

但是兩家老人卻不這么想，還認為胡偉的想法太落后了。

落后？自己不也是在這個小城出生，上學，考警校，參加工作……然后又回來的嗎？

老爸說：“那是幾十年前的想法，誰都想把孩子留在身邊。那時候你警校畢業(yè)本來可以留在省城的，是我們硬要你回來，要不然你早就是省城人了，早就在省城有房子了，也不用現在這么倉促……

胡偉：“爸，你快別這么說，你兒媳婦要不高興了，照你這么說，如果我留在省城，指不定跟誰結婚呢，也不一定有現在的大孫子……”

老爺子不說話了，老太太又開始了：“都是我的錯，是我不該讓你回來，結果回來也沒分到里市，反而去了下面的縣城，這么多年也才混到個所長，還忙得整天不著家。都是我們把你耽誤了，還連帶著耽誤我大孫子。”

“媽，你說什么呢，現在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嗎？這是福氣。非得隔著十萬八千里，一年難得見回面才好嗎？。”

“福氣，我可沒享到你什么福氣？”

老太太癟癟嘴。

“那是我享你們二老的福了，感謝二老這么多年的辛苦付出，為這個家操不完的心。”

“我哪是為你，我是為我大孫子，好不？”

胡偉說享老人的福是發(fā)自內心的。

他分到縣城當民警，也沒多少時間回來照顧父母，爸媽都是紡織廠的工人，要上夜班，好不容易輪休一次，都是帶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看他。

后來不來了，是因為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來看他的任務就交給了他現在的老婆林麗。

老婆是爸媽托人介紹的，家里幾代人都是紡織廠的工人，知根知底門當戶對。林麗雖然長得普通，但是賢惠溫柔，做家務也熟練能干。

這是爸媽看上她的原因之一

還有一個原因是不希望他在縣城找對象，那樣就徹底甭想回市里了，連帶著以后的孫子都要受影響，所以就早早替他物色了林麗。

這是胡偉后來知道的。

其實他覺得老媽擔心是多余的，那個時候他一心把心思放在工作上，根本還沒想到談戀愛成家呢？

不過回市里休假跟林麗見過一面以后，他們就保持了聯系，那個時候通訊方式就只有通信。

普通工薪階層家里沒有電話。

大款們也才剛剛用上像磚頭一樣的大哥大。

雖然派出所有電話，但是林麗車間里的電話總是有機器哄哄響，說話像在吼，還聽不清楚。

再說也不好經常上班時間叫她來接電話。

所以通信是最好的聯系方式。

林麗雖然長得普通。字卻寫得娟秀。

差不多一個星期都能收到兩封信。

胡偉在工作之余最大的愛好就是讀信，然后回信，然后等待，然后思念。

到現在他們的那些信都還保存得好好的。

那種感覺是現在好多小年輕體會不到的。

現在網絡發(fā)達，手機每人都不止一部。

QQ，微信，視頻，遠在千里之外都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不像那個時候，倆人見個面還要坐幾個小時的班車。

多數時候都是林麗來看他。

自從確定戀愛關系后，林麗就接替父母，開始往縣城跑，給他帶好吃的，給他洗被子衣服，他則騎著自行車帶林麗在小城里亂逛。

真的是亂逛。

沒有大商場，只有百貨公司，東西貴，倆人也就看看而已。

沒有卡拉OK，也沒有咖啡廳，茶樓。

有舞廳，有錄像廳，但那不是他們想去的地方。

更多的時候他們就去爬山，兩年多的戀愛時光，縣城附近的山都被爬過好多次了，或者沿著縣城的河提騎車兜風，累了就坐在河提上看夕陽西下。

……

然后結婚。

他也一直想辦法調回市里，結束夫妻兩地分居的局面，可是每一次都是差一點點。

后來就是林麗帶著兒子來看他，或者他休假回市里陪陪父母妻兒。

好不容易調回來了，以為一家人可以團聚一起了，還不到三個月，兒子又要去省城讀書了，而作為陪讀的媽媽，林麗也要跟著去。

用老爸老媽的話說：現在時代不同了，小城的教學質量肯定比不上省城，就這么一個寶貝孫子，不能耽誤了。

省城才多遠，動車一個小時就到了。”

老人都極力要求送孩子去省城上學。天天念叨，后來老丈人和丈母娘也加入進來。

胡偉沒辦法，只好投降：“我們家的大事都是你們做主，我沒有發(fā)言權，你們決定吧。”

于是一至通過，皆大歡喜。

并且兩邊老人還瞞著胡偉，拿出多年的積蓄在省城買了一套房，說是給孫子準備的。

所以胡偉才覺得對不起老人們，對不起這個家，對不起老婆兒子，他沒為這個家做多少事情，結婚前父母在操持，結婚后有老婆林麗在操持，她要照顧老的小的，現在又要去陪讀照顧兒子。

林麗因為企業(yè)裁員，四十歲就內退了。

本來以為回到市里可以為家庭多做一點貢獻，至少一家人能夠天天見面，沒想到現在依然是兩地分居。

以后只能自己多做貢獻往省城跑了。

因為除了放假，兒子和老婆平時是不會回來的。

所以今天自己無論如何要去省城，這是一個態(tài)度問題，就算對兒子的考試沒有幫助，至少讓他認為爸爸是重視他的。

所以他厚著臉皮和指導員調了班。

才來三個月，他是不想為自己的私事調休的。他以前可從來沒為自己的事情調休過。

指導員說：“大家都是養(yǎng)家糊口的，都有或多或少的事情，可以理解，老胡你也別不好意思。”還調侃說：“為了兒子，你可要有準備，也許以后還會經常調班，我可是過來人，呵呵。”

老婆林麗早早就給兒子報了名。

七中，可是省城最出名的重點高中啊！

也不知道兒子能不能考上？

考上就念，考不上就回來唄，反正他是不會給兒子太多壓力的。

胡偉收回思緒，看看手表，快到八點了，這一個小時自己都想些什么呢？

他已經聽到門外指導員的聲音了。

跟著指導員走進來，“老胡，老胡，我來了，你快走吧。”

“劉指導，我九點的火車，還早呢？從這里去火車站騎共享單車也就十幾分鐘…”

“走，走，去吃點東西就差不多了。”

劉指導催促。

胡偉只好出了值班室的門，下樓出派出所，去街邊小吃店要了碗豆?jié){油條幾口吃了，然后掃了一輛單車，往火車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