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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此心安處是吾鄉

  • 愛的兩端
  • 西南西
  • 7417字
  • 2019-08-10 13:20:27

父子倆喝光了整瓶酒,趙爸在酒精和疲憊的雙重攻擊下倒頭大睡,鼾聲鏗鏘勇猛。鼾聲沒有悲傷。

趙不凡也困,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收拾好碗筷,將炕桌移到地上,又將風扇調到最小檔對著趙爸輕吹。做完這一切,他回到自己的臥室,坐在炕沿上掏出手機。他想給徐夏熙打個電話,告訴趙媽去世的事,再告訴她他要把趙爸帶去廣州養老。可是當他翻出徐夏熙的電話號碼時,他又猶疑了——聲音對聲音的交流,沒有時間思考的交流,就算徐夏熙同意只怕那同意里有一多半是對他的同情和撫慰。不,這對他,對徐夏熙,對趙爸都不夠誠意,不夠真摯,缺乏感情。趙爸去廣州是去安度晚年,是去享受天倫之樂;不是卑微地尋一個棲身之所,趙爸有棲身之所,這住了幾十年的小小院子足夠棲身。

趙不凡放棄打電話,點開微信,用文字或許會好些,至少可以給對方一點時間考慮。然而趙不凡此時心潮澎湃,發現有太多太多的話想要對徐夏熙說,手機的屏幕好似太小了,裝不下他的感情。打了一行字,趙不凡發現自己竟不知從何說起,呈現在屏幕上的字沒有溫度,沒有個性,理不出頭緒。

趙不凡退出微信,收起手機,從書桌上布滿灰塵的一摞摞書本當中找出一本學生時代的筆記本。筆記本的前幾頁記了一些名人名言,后面都空白地浪費著,浪費了好些年。他又從書桌上的筆筒里拿出一支圓珠筆,在紙上劃了劃,居然還能寫現。趙不凡拿著筆記本和筆上了炕。他要給徐夏熙寫一封信,自認識以來的第一封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封信。畢竟在通訊如此發達的今天寫信顯得有些迂腐,有些怪誕;盡管迂腐,盡管怪誕,他仍然要寫,不寫信,不足以表達他此時此刻的心情。

小小的炕桌此時成了趙不凡的書桌,他趴在炕桌上,手握圓珠筆,寫下信的開頭:

孩兒她娘

趙不凡滿意地欣賞著這幾個字,這些年鮮少寫字,字居然還看得過去;稱呼也是在心里想了又想,最終確定的。其實落筆之前,趙不凡的心里閃過許多對徐夏熙的稱呼:比如親愛的夏熙;親愛的老婆等等。最后落在紙上的卻是孩兒她娘,這看上去有些時代感的稱呼是他最后想到并決定的——都是孩兒她娘了,難道還不是親愛的夏熙,親愛的老婆嗎?

這一封信一直寫到夕陽西下才寫完,一共寫了四頁紙。趙不凡撕下權作信紙的四頁筆記本紙,不作檢查不作修改,折成一只比較抽象的千紙鶴放在炕桌上。怎么寄呢?許多年沒寄過信了,郵局還給寄信嗎?還買得到信封和郵票嗎?寄信快嗎?趙不凡實在搞不清楚現在的信該怎么寄。算了,還是寄快遞吧,明天上午去鎮上寄快遞。

第二天早上,趙不凡動員了趙爸好一陣子,才讓趙爸跟他一起去鎮上寄快遞——當然沒告訴趙爸是給徐夏熙寄的信——順便散散心,再順便給趙爸買兩身新衣。

快遞在五天后到達廣州,徐夏熙從快遞員手里接過快遞的時候,是下午的兩點,此時小一涵正睡得香甜。

趙不凡寄的快遞,寄的什么呢?怎么不打個電話通知一聲?徐夏熙坐到書桌前,好奇地拆開快遞,一只抽象的千紙鶴!搞什么鬼?千紙鶴被慢慢展開,是一封信!忽然之間,徐夏熙有些感動,不管信里是什么內容,光寫信本身就值得感動。在通訊發達的今天,還有誰愿意安安靜靜地坐著耗費時間、耗費腦細胞寫信?!不管是多么嚴肅的事,都是拿起電話通話、視頻、語音,劈里啪啦地一通說,然后電話一撂,完事。

徐夏熙的眼睛落在趙不凡剛勁有力的字上,看見的仿佛是身處幾千公里之外那個伏案疾書的趙不凡,看著看著耳邊依稀傳來趙不凡渾厚溫柔的男低音——

孩兒她娘:

人們常說生命無常!我算是真正領悟了無常的含義,并正身處這無常中。

老婆,想必你已經猜到我說的無常指的是什么。先不說無常,我先給你講一個故事吧,一對夫妻的故事。

男人名叫建國,五零后,地地道道的哈爾濱城里人。十九歲那年,建國作為知青下鄉到齊齊哈爾的一個村莊,兩年后和村里的一個姑娘結婚組建了家庭。本以為回城無望的建國卻在幾年后接到回城的通知。可是這時候,他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妻子也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建國看著與他共苦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的妻子和蹣跚學步的女兒,毅然決然地留在了農村,繼續與妻子女兒過著雖然清貧但卻快樂的生活。

建國的妻子名叫玉蟬,很好聽的名字,是不是?名字好聽,人更好看,說是村花一點不為過。玉蟬很愛建國,甚至有些崇拜,因為她讀書少,而建國讀書多——這里的讀書多不是說建國上了多少年學,而是生在書香世家的他酷愛讀書,當時能讀到的書他基本都讀過——玉蟬喜歡并且崇拜讀書多的人。

過了十多年,他們夫妻倆又生了一個兒子,比姐姐小十多歲。他們供兒子讀書,一直讀到大學畢業。后來兒子大學畢業,留在所讀大學的城市工作并成家。老夫妻倆卻依然在老家過著節儉的生活。生活盡管不富足,但老兩口是幸福而滿足的,因為他們愿意遠遠地看著兒女幸福,不去打攪兒女的生活;因為他們還有彼此互相關懷;如果這樣平淡的日子能夠繼續下去,也不失美好。可是,但凡是人是生命便逃不過生老病死這一自然規律,玉蟬一樣逃不過。

玉蟬走了,永遠地走了!玉蟬臨終囑咐兒子照顧好建國的晚年生活。玉蟬說:“你爸一輩子最看重的便是家,一個完整的家。他為了保護家的完整,為了一家人能在一起,舍棄了那么好的回城機會。兒子,你不能讓你爸老了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過,你要給他一個家,就算是沒有我的家,就算不是他當家作主的家,但至少家里有他的親人。你爸是一個不能沒有親情的人。我撐著一口氣等你回來,就是要跟你交代這件事,你答應我?”

兒子答應,在心里發誓要盡己所能給爸一個幸福的晚年。

玉蟬走后,建國沒有呼天搶地地哭,安靜得反常,那是心跟著玉蟬死了的反常。

建國的兒子跟他說:“爸,去城里跟我一起生活吧?”

建國說他不去,他就留在家里,跟玉蟬在時一樣的過日子。

兒子說:“爸,媽讓您去給我帶孩子。”

建國說你媽讓我去,那我就去吧。跟著又說你媳婦會同意我去嗎?

兒子說:“會的,肯定同意。”

老婆,我的故事講完了。

……

小一涵醒了,哇哇大哭。

徐夏熙放下信,過去抱起小一涵,機械地將奶瓶嘴塞在她的小嘴巴里,竟然沒發現奶瓶是空的。小一涵吸著空奶瓶,哭聲立馬停止。吸了一會兒,小一涵吸進嘴里去的除了空氣還是空氣。餓極了的小一涵知道上當了,將奶瓶嘴吐出嘴外,用比剛才更大聲更嘹亮的哭聲抗議媽媽對她的糊弄。

徐夏熙這才回過神來,低頭看見空奶瓶,才明白怎么回事。

“寶寶不哭!是媽媽糊涂,媽媽這就給寶寶沖奶粉。”徐夏熙放下小一涵,動作麻利地沖好奶,趕緊喂到小一涵嘴里。

整個下午徐夏熙都沒有時間坐下來安安靜靜地思考問題,一直忙到晚上九點多鐘,小一涵又進入甜甜的夢鄉后,她才再次坐到書桌前,拿起信將下午沒看完的部分接著看完。

趙不凡在信的后面講了一些他小時候姐姐趙小花愛護他關心他的事,以及姐姐趙小花衣不解帶地在趙媽病危期間侍候的事,還說了謝海的婚事給姐姐姐夫的打擊。他還說他會在十五天后回廣州。

十五天,還有九天,足夠從廣州寄一封信到他的老家。徐夏熙明白趙不凡的意思,他希望她給他回一封信,把自己的意思明明白白、白紙黑字地呈現給他。他說那么多趙小花的事,無非是說姐姐為他們家,為爸媽,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不能再把趙爸推給姐姐;他是一定要給趙爸養老的,基于尊重她的原則,他給她寫信,并等她的回信。

徐夏熙找出紙筆,看著鋪開在眼前的信紙,腦海里驀然浮現出她和趙不凡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

六年前的國慶,她和楊帆去九寨溝旅游,帶團的正是趙不凡。當胸前佩戴導游證的趙不凡剛一出現在她的視線內時,她便出神地望著趙不凡,怎么也挪不開眼睛。楊帆曖昧地問她:“怎么,看上小鮮肉了?”

徐夏熙敷衍地“嗯”一聲,眼睛還在趙不凡身上。

是的,趙不凡很帥,這是看得見的。可是,除了帥,徐夏熙還在趙不凡身上看到了熟悉,看到了安全感。這個人她認識很久了!在小時候,在少女時代,每次堂哥欺負她后,她的夢中總會出現一個大哥哥,溫柔地安慰她,鼓勵她,叫她別怕,叫她勇敢。那個大哥哥很帥,這也是徐夏熙發誓非帥哥不嫁的原因,這原因她沒告訴過任何人。趙不凡跟那個大哥哥太像了,原來你在這里等著我!

趙不凡在忙著點名,一個個游客的名字點過去,點到徐夏熙,他連叫三聲,才叫醒花癡似的徐夏熙。

“哎!”徐夏熙脆脆地答應一聲,然后不顧其他游客的哄笑,大聲問道,“導游,你叫什么名字?電話多少?”這樣大膽,不顧旁人的眼光,在徐夏熙還是頭一次。她覺得好奇怪,但是好喜歡這樣的感覺,每個毛孔都透著快樂;她的生命中最缺快樂,由心的快樂;終于找到了,為什么要放棄?!

趙不凡當然不知道徐夏熙心里所思所想,以為是正常游客的正常詢問,笑著說:“我叫趙不凡,電話是1350151xxxx。如果有服務不周的地方,還請你們多多提意見。——我們接著點名。”話是說給所有游客聽的——

徐夏熙收回思緒,在信紙開頭落下幾個娟秀的小楷:孩兒她爹

寫完信已經是凌晨一點,徐夏熙也把信紙折成一只千紙鶴,但絕不抽象,展翅欲飛,然后在鶴翅上寫下“比翼雙飛”四個大字。

千紙鶴飛過千山萬水,在第五天的上午飛進趙家院子,飛到趙不凡的手上。

趙不凡跑進臥室,展開千紙鶴。剛看一行,他的眼睛便濕潤了,紙上的字仿佛變換成了徐夏熙的聲音,在耳畔娓娓訴說:

孩兒她爹

如果我告訴你你是我的初戀,你會信嗎?不管你信不信,都是真的。

不凡,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嗎?我旁若無人地向你討要電話號碼,你當時一定以為我是一個極其隨便的女孩子吧;或者,你只是把我看作被你的外表迷惑得神魂顛倒的膚淺女子吧。如果是那樣,我也不怪你,因為我從未向你袒露過心聲;誰又會是誰肚子里的蛔蟲,知道誰心底深處的想法和秘密?

你是想問我同不同意爸來廣州跟我們一起生活吧?我先不回答,我想給你說說這幾年我的心路歷程。或許等你看完這封信,不用我回答,你便會知道我的答案。

我小時候被堂哥欺負的事你已經知道,我就不再贅述,我只說說每次被欺負后我的感覺。說真的,堂哥是一個很聰明的小孩,至少在欺負我的這件事情上,他是聰明的。他每次打我都不會讓我留下傷痕,我去跟爺爺奶奶告狀,爺爺奶奶會問我打哪里了,我說打哪里了。爺爺奶奶撩起我的衣服,見好好的呀,不青不紫,更沒流血,然后就會說沒事你哥哥一定是跟你鬧著玩的。鬧著玩的?!可是我疼啊!如此反復幾次過后,我不再告訴爺爺奶奶,但我晚上會做噩夢,會害怕男孩子,會極度不信任別人。那時候,我想我爸媽想得很厲害,經常在被窩里偷偷哭泣。可是當他們過年回家,我把堂哥打我的事告訴他們時,他們跟爺爺奶奶一樣撩起我的衣服,看有沒有受傷,沒有傷再加上問過爺爺奶奶得到的回答是小孩子之間正常的打打鬧鬧,他們也就說幾句“你不要惹他。他打你你就跑。”諸如此類的話。他們說過也就忘了,轉眼對堂哥依然又好又親。在他們的心里,一定認為是我太過嬌氣,小題大做。

不凡,你知道在那種情況下,一個小孩子的無助嗎?那時候,我時常感到恐懼,完全沒有快樂。直到有一天晚上我做夢又夢見我的堂哥打我,在他的拳頭馬上就要落到我的腹部也有可能是胃部的那一瞬間,一個高大英俊的大哥哥一把將我抱起,躲過堂哥的拳頭。那個大哥哥抱著我,對我溫柔地說別怕,哥哥來保護你。然后大哥哥怒目而視我堂哥,說如果你再敢打她,你怎么打她,我就怎么打你而且是十倍奉還。從那以后,盡管堂哥還是時常打我,但我會想辦法保護自己,比如往正在忙著做飯的爺爺奶奶身邊跑,或者跑進房間把門反鎖——這都是那個大哥哥教我的,他說他只能在夢中保護我,平時要靠我自己保護自己——因此,后來堂哥打到我的時候也不多。

不凡,我一直在找那個大哥哥,發誓這輩子一定要找到他,嫁給他。你也許會笑我傻,夢怎么能當真呢?現實中到哪里去找那個大哥哥?!沒關系啊,找不到就不嫁啊。可是,我嫁了。不凡,你應該明白了吧?你就是那個出現在我小時候的夢中保護我的大哥哥呀!我何其幸運,居然在三十歲之前就找到了大哥哥!大哥哥還是大哥哥,青春洋溢,英俊非凡,只是黑了不少。可是我卻年近三十,是不是太老了?!還好,當我厚顏接近你的時候,你沒有鄙夷我、嘲笑我;最最重要的是我們居然聊得來,你是不是也對我似曾相識呢?緣分真是奇妙的東西!

跟你在一起后,我變得開朗樂觀、愛笑愛鬧,每天都很快樂——在遇見你以前,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我可以這樣開朗樂觀,可以這樣笑這樣鬧,這樣快樂。不凡,可是你知道嗎?正是因為我愛你到了不能失去的地步,我對試圖分享你的愛的人或物充滿敵意;就如同小時候我對我爸媽孜孜追求的說是事業也可說是物質也可的超市和公司一樣,我恨它們,以至我不愿跟它們共處,這亦是我不愿管理超市和不去我爸的公司上班、還不希望你去的原因。但現在不會了,我的改變首先要謝謝你的爸媽,這得從他們來參加我們的婚禮說起。

你爸媽從老家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后,住在我們家里的頭幾天,我雖然表明對他們還好,但心里是敵視的。所謂的你媽不講衛生都是借口(當然也有一點點真的,但主要是借口),我是怕他們的到來分享你對我的愛,怕他們把你從我身邊搶走——這都是拜我堂哥所賜,致使我極度缺乏安全感;只相信你一個人,只在你身上找得到安全感——是從你爸媽留下五萬塊錢的時候吧?是的,是那時候。他們自己節儉到都讓人感到寒酸的地步,卻一下子給你也或許是給我們留下五萬塊。我知道五萬塊對他們來說不是小數目,他們要存好多年,這不是有錢人的慷慨;這是愛,是一對勤勞儉樸的父母對離家千里的孩子的愛,無私的、不求回報的、傾其所有的愛。那一刻,我知道,你的爸媽不是要跟我搶你的敵人,他們跟我一樣愛你。也是從那一刻起,我在心里徹底地接納了他們,愿意像你一樣孝順他們。

不凡,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男人,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亦是。你若不離,我便不棄。我愿意與你一起面對風雨,承擔責任,攜手一生。

……

趙不凡看完信已是淚流滿面,淚眼朦朧中,他看見人群中一個女孩問他:導游,你叫什么名字?你的電話是多少?女孩有一對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眼睛里盛滿笑意卻也盛滿憂郁,他錯愕的同時心里其實已經動了情。

趙不凡在收到徐夏熙的信后的第三天帶著趙爸回到了廣州的家里。徐夏熙早已將次臥打掃干凈,床也已經鋪好,還特地撤走了一邊的床頭柜,換上了一張書桌,書桌上擱著中國四大古典名著、幾本世界名著、一本新筆記本和一支鋼筆外加一瓶墨水。書桌前是一張可旋轉座椅。

趙爸望著書桌發怔。如果當年他舍棄妻女回城,現在的他或許每天就是坐在書桌前看看閑書寫寫閑字,過著悠閑而舒適的晚年生活。可是,他不后悔,一點都不。趙爸把目光從書桌上收回來,移到徐夏熙的臉上,嘴唇動了動,但沒聲音出來。

“爸,您對您的房間還滿意嗎?要是覺得哪里不滿意,您說出來,我們再重新布置。”徐夏熙抱著小一涵看著趙爸說。

“滿意,滿意。”趙爸的聲音里沒有歡喜,平常之極,但徐夏熙和趙不凡依然聽出了淡淡的感動。

徐夏熙和趙不凡相視一笑,趙不凡對趙爸說:“爸,咱先去洗澡,洗完澡吃飯。”

趙爸望望窗外廣州盛夏的黃昏,點點頭,然后蹲在地上打開行李袋,從里面拿出換洗衣服和毛巾。

“爸,您這衣服都皺了,等過一下水再穿吧。我給您買了兩套衣服,已經洗過曬干了。”徐夏熙轉對趙不凡,“不凡,你拿出來給爸看看喜不喜歡。在衣柜里。”下巴朝衣柜指了指。

趙不凡打開衣柜,拿出掛在衣架上的兩套老年裝,一套是純白的唐裝,長褲短袖,綿綢面料,很像公園里打太極的老頭們穿的那種衣服,極具飄逸感。另一套是純棉短袖T裇加純棉中褲,T裇上有紅白相間的條紋,中褲是純一色的深棕色。

趙不凡笑了,對趙爸說:“爸,小熙買這兩套衣服可是花了心思的,一套是給你去公園運動穿的,一套是平常穿的。當然您也可以隨便穿。您穿哪套?”

趙爸心說兩套都不想穿,還是舊衣服穿著舒服;但他看了看徐夏熙懷里的小一涵,發現她正目不錯珠地盯著他;他這個爺爺不能太寒酸不是?“穿這套吧。”趙爸終于指了指白色唐裝。

趙爸洗澡去了,趙不凡摟著徐夏熙的肩膀,眼睛看著小一涵,嘴里卻是對徐夏熙說的話:“老婆,謝謝你!”

徐夏熙扭頭瞪了一眼趙不凡,轉回頭對著小一涵說:“我們是一家人,說謝謝是不是見外了?爸爸就是酸,寶寶,你說是不是?以后我們一家人要相親相愛,快快樂樂的啊寶寶。”

趙不凡沒再說什么,輕輕地捏了捏徐夏熙的肩膀,伸手抱過小一涵。

最初的幾天,趙爸似乎不怎么適應廣州的新生活,幾乎不出門,幾乎無笑容。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便是在書桌前消磨時間,偶爾也會在徐夏熙去廚房忙時偷偷地跑到小一涵的嬰兒床邊靜靜地看上一會兒小一涵憨態可掬的睡姿。這時候,趙爸的嘴角會不自覺地上揚,出來一個爺爺對孫女慈祥、寵溺的微笑。

七月過去,八月來了。趙爸在趙不凡和徐夏熙領他到小區的花園里散了幾次步后,偶爾也會在趙不凡上班和徐夏熙忙著做家務、帶小一涵的時候,自己去花園里轉轉,有時候甚至會跟在打太極的老人身后一招一式地學起來。在慢動作似的一招一式里,趙爸心如明鏡:讓他來帶孩子是假,讓他來廣州養老是真。既然自己來了,不說幫忙,最起碼不能成為兒子兒媳婦的負擔。因此趙爸愿意在花園里鍛煉身體,做一個他以前鄙夷的吃飽沒事干瞎折騰的老頭,身體好不也是給兒女減輕負擔么?

一天徐夏熙準備做晚飯的時候,發現醬油沒有了,她到趙爸的臥室門口對在書桌前看書的趙爸說:“爸,我出去買瓶醬油。您幫聽著點一涵,她要是醒了您倒點溫開水給她先喝著。”

趙爸點頭,說:“行,我過去看著。”

徐夏熙從超市買完醬油出來,剛走進小區大門,便看見自家的車回來了。趙不凡搖下車窗,問:“你買的什么?”

徐夏熙揚揚手里的醬油:“醬油,做飯時才發現沒了。”

“你等等我,停好車我們一起上去。”趙不凡把車開往停車位去了。

兩個人手拉手地上了樓,進到屋里,換好鞋的徐夏熙正準備去廚房做飯,卻隱隱約約聽到從臥室里傳出背唐詩的聲音。她好奇地朝臥室抬抬下巴,輕聲對還在換鞋的趙不凡說:“走,聽聽去。”

趙不凡和徐夏熙悄悄走到臥室門口,一人倚一邊門框,認真地聽背向他們的趙爸對躺在嬰兒床里的小一涵說:“我們剛才背的是《憫農》,講的是糧食來之不易,每一粒糧食都浸透農民伯伯的汗水,我們要珍惜糧食,不能浪費糧食。”腔調突然變成嬰兒腔調,“小一涵要做一個乖寶寶,一個不浪費糧食的乖寶寶。奶粉也是糧食哦,不可以浪費,每次都要喝光光。”

趙不凡和徐夏熙相視一笑,正要悄悄走開,卻又聽見趙爸說:“我們再背一首,題目叫《靜夜思》。你認真聽爺爺背啊。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這是一首游子思念故鄉的詩……”

徐夏熙和趙不凡都濕了眼眶,彼此深情凝望,徐夏熙想:故鄉!我的故鄉在哪里?不凡的故鄉在哪里?趙爸的故鄉又在哪里?在趙爸對小一涵柔聲細語的解說中,徐夏熙和趙不凡同時想到一句話——一個宋朝癡情女子九百多年前說過的一句話,被蘇東坡寫進詞里,流傳至今——此心安處是吾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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