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杯水已經滿了，不倒掉就裝不下去了。”

空調機里吐出的冷風，冒著一股股的白氣，吹得老大桌子上的富貴竹葉子，晃來晃去。

正正站在老大的辦公桌前，等著挨批。

正正以前在這家律師事務所，主要負責法律援助的業務，這活兒不賺錢，就是給事務所博名聲的，所以之前不管勝訴還是敗訴，老大都不太在意的。

正正像個做錯事的小學生，把手背在身后，他偷偷往前瞄了一眼，老大把頭埋在資料里，只露出一個稀稀拉拉的頭頂。這兩年事務所不景氣，老大確實操了不少的心。

兩個月前，負責離婚案子的劉姐又休長假回家帶娃去了。正正硬著頭皮頂下了劉姐的案子，可兩個月過去了，案子一點進展都沒有，聽說委托人是公司的大客戶，也是老大的朋友，正正這次搞砸了的話，在事務所可怎么混啊。

老大終于放下了手上的資料，抬起頭看了正正一眼，正正也看了老大一眼，尷尬的對老大笑了笑。

“笑？你還有臉笑！”老大果然生氣“你到底干什么了？委托人剛剛給我打電話，對你的意見可大得很呢！”

“我……我沒干什么啊。”正正無辜的說著。

老大把手上的資料往桌子上一拍，生氣的質問“委托人把她的案子交給咱們事務所，你居然什么都不干！”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啊，老大！”正正連忙擺手解釋說“我干了！我天天都跟對方律師溝通，可委托人她提的要求太過分了……”

“砰！！！”老大更用力的拍了桌子，指著正正的鼻子說“你自己沒用，還怪委托人！”

“不是啊老大。”正正也急了，她這個委托人，典型的貴婦太太，從小嬌生慣養，沒上過班，沒吃過苦。談她離婚的事情，從不來事務所好好談，還要正正去寵物美容院，去美甲店，去高級商場候著她。

這兩個月把正正給折騰壞了，她真是比王母娘娘還難伺候，正正天天都在心里吐槽，換他也得跟她離啊。

“老大啊，不是我沒用。是咱們委托人主張的離婚，她既沒工作，她丈夫在婚內也沒重大過失。她還要她丈夫凈身出戶，你說對方怎么可能同意這條件嘛。”

正正解釋完以后，老大的表情有些緩和了，琢磨了一下對正正說“她不是說他老公出軌了嗎？”

“唉，她也是這么跟我說的。”正正連忙把老大桌子前的椅子拖出來，坐到上面，聊起了八卦“我就問她，有證據嗎？把證據提供給我啊，你猜她說什么？”

“說什么？”老大也貼在桌上，聽得津津有味。

“她說，證據啊……沒有！她就是感覺她老公出軌了！”正正滿臉的無語，翻著白眼說“感覺？感覺！感覺有用嗎？我都不信，法官信嗎？再說了，他們兩口子好像也不太愿意上法庭。就像想私下調解。可這情況，調解得出來個什么啊！”

“哎。”老大嘆了一口氣，撓著他本來就不多的頭發說“這下可真難辦了。”

正正這才松了口氣，這案子辦不了，確實不能怪他。

就在這個時候，老大的電話鈴響了，他接起電話客氣的寒暄了幾句，表情就變得嚴肅了起來，很慎重的答應了些什么，掛電話之前瞪了正正一眼。

“怎么了？老大？”正正小心的試探著。

老大一拍桌子，站起來系上西裝外套的第一顆扣子說“走吧，委托人來了。”

“她來了？她不是從不來事務所的嗎？”正正吃驚的喊著。

老大拍了正正的肩膀一把說“咱們這次的臉，可丟大發了！”

老大搭在正正肩上的手，使勁的捏了一把，疼得正正叫喚了出來。

老大拉開門往事務所的大門走去，正正屁顛屁顛的跟了上去。遠遠的就看到一個個子小小的女人，抱著她的寵物貴賓犬，千姿百態的站在了事務所的門口。

正正咳嗽了一聲，真不想過去找她啊。

“莎莎，莎莎你可真是越來越漂亮啦！”老大笑容燦爛的準備給委托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莎莎抽出食指，她指甲蓋兒上的亮片晃得人眼花，她給老大的腦門兒使勁兒一戳，把他推得遠遠的。

正正打量著她的穿著，她里面裹了一件緊身的皮質抹胸超短裙，外套也不好好穿，就搭在肩上，臉上的妝濃的想要去夜店似的，她那條狗更夸張，一身白毛染得跟個彩虹似的。

又要接待這個奇葩，正正無奈的搖著頭。

“行了，別跟我套近乎！”莎莎開口說話了，表情里透著得意“我的條件，你沒問題吧？”

“當然，當然。應該的。”老大恭敬的在她面前搓著小手。

“行了，咱們進去把手續辦了吧。”老大領著莎莎和幾個生面孔，往會議室過去了。

正正琢磨老大剛才說的話，沒有注意到有人過來，莎莎走到正正旁邊的時候，用高跟鞋使勁踩了他一腳。

正正抱著腳，疼得在原地打轉。這時候有人扶了正正一把，正正這才看清楚，這是對方的代理律師。

正正吃驚的看了他一眼，對方律師神情有些落寞，跟著進了會議室。

離婚協議遞到了正正的面前，他作為莎莎的代理律師，他有義務幫委托人看協議。

“這…”正正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丈夫同意了莎莎的要求，把房產、車產、基金、珠寶，存款……全給了莎莎，只要了公司，就連這個馬上要上市的公司，也承諾給莎莎10%的股份。對方只有一個條件，他和莎莎離婚的事，對外保密到公司上市兩年以后。

正正拿著這份協議，心里無比納悶，一夜之間，怎么風水都轉了。這樣的協議，她丈夫也同意？就這智商，要什么公司啊。這么笨，公司遲早也得垮啊！

莎莎不耐煩的叉著手，搶過正正手上的協議，爽快的簽了字。簽完嫌棄的看了正正一眼埋怨道“屁用沒有，就會磨嘰。”

對方律師收好協議書，灰溜溜的走了。

莎莎拿著協議書，歡樂的拍著會議室的桌子，整個房間里都是她的笑聲，她用手指一個一個點著她能收到的財產，樂開了花。

“莎姐，莎姐。”一個面生的女生拍了拍莎莎的肩膀，正正這才注意這個女孩兒，她穿著一身高級的套裝，模樣清亮可人，看上去像一個……厲害的小白領。

她是跟著莎莎過來了，正正琢磨著這小白領模樣的姑娘，不像是莎莎的朋友啊。

“哦，對對對。”莎莎看到這姑娘，眼神里透著欣賞，不像看到正正時那么嫌棄。

莎莎從包里掏出手機，往一個賬戶里劃了一大筆錢。

“謝謝莎姐。”這個白領模樣的女孩兒，滿意的笑著。

莎莎拍了拍她的手說“不客氣，你們應得的。反正是從他們律師費里扣的，我也不吃虧。”

“什么……”正正剛要上前理論，就被老大拉了回來。

莎莎又白了一眼正正，拉了拉搭在她肩上的名牌大衣，走到正正面前，上下打量著他這個根正苗紅的大好青年。

用一種輕蔑的語氣問“劉正正，聽說你在學校的時候，成績很優秀啊？”

“嗯。”正正看著莎莎點了點頭。

“我最討厭，你這種除了考試，啥都不會的廢物了。本來我一分錢律師費都不會給的，看在你們老大的面子上，付了赤原的錢，剩下的就打發你了。”莎莎把手上的包包一揮，抱著小狗就氣勢洶洶的出了會議室。

“你！”正正被她氣得火沒處撒，推了一把會議室的桌子。桌子砰的一聲撞到了墻上，剛剛那個小白領還沒走，她走到墻邊把椅子又推回了會議桌的邊上。

小白領向正正和老大掏了一張名片，她臉上帶著職業的笑容，緩緩的說“以后有業務，貴所可與我聯系。”

正正接過名片，一張簡單的黑色卡片，上面用金色的字體寫著：

赤原偵探事務所

小千

電話：13*********

地址：赤原區一街23號2樓

“赤原？小千？”正正嘀咕著名片上的內容，抬頭時這個姑娘已經不見了，他坐到椅子上疑惑的問著老大“這個赤原，就是那個‘赤原’？”

老大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就是那個赤原，咱們市最大的紅燈區。”

“可早幾年不是掃黃，把那兒全掃了嗎？”正正怎么都琢磨不透“那地方居然還開了偵探所，有意思。”

“行了，別有意思了。以后做事機靈點，別一板一眼的。”老大說了正正兩句也出了會議室。

正正看著這張名片，實在不能把剛剛那姑娘和紅燈區放到一塊兒來想，她到底又用的什么手段呢？

小千，赤原，紅燈區……這一整夜正正腦子里，全是這事兒。他從小就愛刨根挖底，遇到難題一定得解開才行。

律師事務所茶水室里，女孩兒們都在討論著昨天莎莎的案子，有的說有錢人也一樣不好，還不是得鬧離婚，有的說是男人不好，一定在外面有小三了，有的人羨慕莎莎，不過30剛出頭，就有了這么大一筆錢……也有人鄙視她，不勞而獲。

正正坐在角落里沒有吭聲，他雖然不喜歡莎莎，但職業操守他還是有的，不會到處議論他的委托人。可事務所這群姑娘是怎么知道的這些事，甚至比他知道的還要詳細。天下真是沒有不透風的墻。

正正掏出手機，接著打他的電話。

“嘟嘟，嘟嘟，嘟嘟……”小千留給正正的電話，他打了一整天，始終沒人接。

“哎，正哥。昨天咱們都看到了，你那委托人可真漂亮啊！你給她搶了這么多錢，她沒對你表示表示？”一個長相猥瑣的大叔，坐到了正正的旁邊。

正正翻了個白眼，說了句“無聊。”就回自己辦公室了。

下午6點半，地鐵站最熱鬧的時候，這種熱鬧和早高峰時不一樣。雖然都很擠，但畢竟是下班，回家的話，大家的臉上都很從容。

家，不會因為你晚到兩分鐘就罰款。

正正在公司樓下徘徊了半小時，他只要按時下班，都會故意轉一轉，等晚一點，再去坐地鐵。

他討厭排隊，堵車，擁擠。

正正走上地鐵，在角落里站著，這個時候，他的電話鈴響了。是小千！

他趕在車門關上的前一刻，下了地鐵。

“啊~啊啊~打電話干什么？”小千打著哈欠，聽聲音像剛睡醒。

正正看了一眼手表，7點13分，這個點剛睡醒。她是睡的什么覺啊？

“我有點事想跟你請教，有空嗎？”

“啊~啊啊~”小千還在打哈欠“那你來我們事務所吧。”

“你讓我去赤原？”

“對啊，怎么了？”

“這……”

“哈哈哈哈哈，你這么大個人了，還沒來過赤原啊？”

小千的笑聲讓正正心里很不舒服，所有以“你這么大個人，還沒……”的句子，說出來都會讓人聽著不痛快。

人，除了“一定會死”這件事以外，沒有別的事，是每個人一定會干的了。怎么他們就不明白呢？

正正明白這個道理，他覺得這話只能這么用“你都這么大個人了，怎么還沒死啊？”

道理確實是這么個道理，可真有人敢這么說話，那肯定得罪人的。

人活著，不能老得罪，其他活著的人。這個道理，正正也明白。

他掛了電話，走到公路上，打了一輛出租車，去了赤原。

天還沒黑透，這個街區的霓虹燈就全開了，紅的、黃的、綠的、藍的……這些燈牌不考慮任何的顏色搭配，毫無美感的掛在店鋪前，湊成的這個五彩斑斕的街區，倒有幾分90年代香港警匪片的味道。

街上時不時會走過幾個身著暴露的姑娘，正正有些疑惑，這是掃黃掃干凈沒嗎？

出租車停在了名片的地址，一樓是一個理發廳。叫“辣妹兒理發廳”

門口還轉著一個90年代流行的裝飾，正正不知道這個裝飾的名字，就是那種一條紅色一條藍色，裹著一根圓柱，無休止轉動的裝飾品，他小時候特別喜歡看這個轉圈，現在倒是不常見了。

正正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在理發廳的旁邊找到了上二樓的樓梯，還沒踏上一步就被人攔住了。

“帥哥兒，理發嗎？”一個身材臃腫，穿著低胸T恤的女孩兒攔住了正正。

她兩厘米的假睫毛扇了一下，朝正正拋了一個媚眼，然后用涂著大紅色指甲油的小手指，勾了勾胸前的領子，整個內衣都出來了。

這暗紅色的內衣，透著一股子血腥味。這讓正正想起了一件兇殺案的現場圖，受害人被捅了18刀，捅得面目全非，那流了一地的血和這內衣的顏色一模一樣。

加上這女孩兒身上濃郁的廉價香水味兒，那叫一個沖，比榴蓮都厲害。跟是長了腳，會跑似的，一個勁兒的往鼻子里鉆，聞得正正腦仁兒疼。

他實在抗不了，不自主的開始干嘔。

好家伙，這一嘔可把姑娘氣壞了，連忙叫人要收拾正正。姑娘話音剛落，不知從哪兒鉆出兩個彪形大漢，出現在了理發廳門口。

正正的干嘔還沒停，一邊捂著嘴一邊解釋“不是不是，我……嘔嘔嘔……我是去偵探所的。”

正正眼淚都要嘔出來了。

“偵探所。”這倆大漢一聽這話，馬上就冷靜了，又迅速消失在了理發廳的門口。

“哼！”這姑娘雖然滿臉的怨氣，也乖乖的坐回了理發廳的門口，不敢再招惹正正。

正正拍了拍胸口，努力把氣喘勻，在心里感嘆道，這可真是個神奇的地方。

理發廳旁邊的巷子很窄，又黑又陡，深灰色的墻壁上，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小廣告。什么求子，打胎，性病……全都有。

正正不禁笑了出來，這地方看著烏煙瘴氣的倒還純粹得很呢，在哪兒都只講“交配”這一件事情。

可這“偵探所”是個什么情況？“交配”事業區的繁衍品嗎？

他站在2樓的門前，看著“赤原偵探所”的招牌琢磨著，先把人勾搭得出軌了，再把人出軌的證據拿出來，凈身出戶，扒個干凈，一條龍服務啊！厲害！厲害！正正這下算服氣了。

正正敲了敲偵探所的門，門沒鎖，這一敲讓門開了一條小縫。正正探了個頭進去，屋里很暗，只有角落的一臺電腦冒著光，正正小聲的說“您好，我是剛才打電話的劉正正。”

沒反應。

正正輕輕朝光亮處走去，這事務所可真亂，什么東西都有，找條路過去可真不容易。

終于，在他繞過三個水果箱，八個啤酒瓶，五個外賣盒以后……走到了這臺電腦桌前。

這才發現，電腦桌前坐的是一個男人，不是那天他見到的小千。

這男人完全沒有發現正正站在他的旁邊了，帶著耳機，看著屏幕，表情陶醉得不行。

正正把臉湊到電腦熒幕前，果然，畫面里正是一對男女在云雨。

可這畫面這么模糊，角度也不是很好，正正在心里暗暗吐槽，這個拍的不專業。

正正貼著這男人的耳機，撞了撞他的肩膀問“哥們兒，這是什么系列啊？”

“呵呵呵呵……”這男人得意的笑了出來“這是哥們兒我自己拍的，不外傳！”

“哦~”正正點了點頭“你這個不行，你下次架個機位，給這女的臉部一個特寫啊！”

“有的看就不錯了，別挑三揀四的！”這男人偏頭瞪了正正一眼，這才發現不對“哎！你誰呀？”

“我……”正正剛要解釋，一個滿頭泡沫的女人就沖了出來“小真在廁所安什么按摩浴缸啊？熱水器都被她搞壞了！”

聽聲音是小千。

小千也看到了正正“你都來了，這么快？我想著見客戶先洗個頭呢！”

正正旁邊的男人看見小千跑出來，像耗子見了貓一樣，馬上把頭縮下去，伸手想把電腦關掉。

“老牛！你又看公司文件呢？”小千的語氣有些生氣。

這男人原來叫老牛，公司文件？這叫什么公司文件啊？

不過……這小千也真厲害，她站的位置，根本看不到老牛的屏幕，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干嘛了。

“小千，千姐，我錯了，真錯了，饒我這一次，好不好？”老牛抱著手央求著。

“饒你一次？我都饒你八百次了！咱們出活都是拜了關二爺的，你壞了規矩，就把眼珠子留下！”小千從水果箱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插在了老牛桌上的一顆柚子上。

老牛躲到正正的身后，小千想把他抓回來，滿手的泡沫，就在正正身上蹭啊，最后老牛還是跑了。

哐哐哐的下了樓。

“瞧他這出息！”小千砰的一聲關掉了門“凈在客戶面前給我丟人！”

正正打量著小千，滿頭的泡沫滴得到處都是，一只眼睛流進了水，她瞇著一只眼睛，整張臉都扭曲了……她自己這形象，也真好不到哪兒去。

小千揉了揉眼睛，這才看清楚東西，從冰箱里拿了兩瓶礦泉水塞到正正的手上。

“謝謝，不用了，我不喝水。”正正把水往外推了。

小千抓起自己的頭發吐槽到“不是讓你喝的，你給我倒一下水，我把頭上的泡沫洗了。”

“哦。”正正這才接過水，跟著小千去了廁所。

這事務所門口這么破破爛爛的，里面還挺大。

這個廁所里真有一個兩人用的按摩浴缸，還是粉紅色的，廁所的瓷磚也是粉紅色的，燈也是粉紅色的。

粉色的光，照得礦泉水也是粉紅色的，粉色的水流到小千耳后，她的皮膚也成了粉色。

“想什么呢？”小千一邊搓泡沫一邊問正正。

“我在想……這水剛從冰箱里拿出來，你洗著涼不涼啊？”

“哈哈哈，這話說的可不老實。”小千把頭發一擰，泡沫都洗干凈了，她伸手抓了一張帕子，開始擦頭“走吧，咱們出去說。”

正正點點頭，跟著小千出去了，小千推開事務所的一扇門，里面是一個茶室，看著還挺雅致的，小千示意正正坐下。

小千泡了一壺茶，給正正倒了一杯。

“這是我們雅門大人的地兒，只有招待客戶的時候我們才能用……”小千看著正正的眼睛說“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給我介紹業務的呢……我看你年紀也不小了，好奇心還這么重啊。”

正正后背有點發麻，他一句話都沒說呢，她怎么就猜到了自己的來意。

“我可是有職業操守的，客戶的隱私，我可不能說。”小千叉著手坐在正正的對面。

這下倒好，白跑一趟，正正準備走了。

小千又說話了“不過……你要是答應，把你們事務所離婚的活，都給我們做，我就不算透露隱私了。算業務技能交流。”

原來在這兒等著正正呢，她想接著撈錢啊。

莎莎的案子被這個從天而降的事務所解決了，他確實是驚訝。可今天過來一看，這地兒也太邪乎了，不好沾染。

“人不可貌相，咱們事務所也不可斗量。”小千果然看透了正正的心思。

“那你得先跟我說說，我委托人的案子，你們是用什么手段……什么業務技能解決的。我才能知道可不可以跟你合作啊。”好奇害死正正貓。

小千得意的一笑，拍了拍桌面說“成！等我吹干頭發。”

小千出去吹頭發了，正正在這個茶室轉了轉，椅子、桌子都像是古董，墻壁上掛著一幅荷花的國畫，含苞待放，根葉分明，栩栩如生。正正好奇是哪個大師的手筆，落款處的印章，印的“雅門”。

這個雅門到底是何方神圣，小千三句話都不離他。

“他是我老大。”小千回來了，又看穿了正正的心思“是這個偵探所的創始人，現在在國外呢，你這次見不到了。”

正正看了小千一眼，啥都不敢在心里琢磨了，老老實實坐到了位子上。

小千也不拖拉，直接切入正題，講莎莎的案子。

“張京魏你認識吧？”

“認識，我委托人的丈夫。”

“莎姐的前夫！”小千糾正著他的話“他是個很能干也很精明的人。一個窮小子，用莎姐的嫁妝做啟動資金，這沒幾年，也干出了一番事業。”

原來他用的莎莎嫁妝，正正還以為張京魏白手起家呢。

“其實他早就出軌了，逢場作戲，包養小三……一個都不落。但知道莎姐要跟他離婚以后，怕她爭家產，就全斷了。他以前就很小心，這下更沒法查了。”

“那你們怎么做到的？”正正聽得起勁了。

小千陷入了回憶……

王燕玲，22歲，家境清貧，大四學生。她兩年前就跟了張京魏，是他婚外情史里，留在他身邊最久的一個女人。也是這場故事里，扭轉乾坤的那把鑰匙。

張京魏做事又穩又狠，對感情也一樣。他一發現風頭不對，他最喜歡的小情人王燕玲，也是說不見就不見了。

小千和老牛，在她和張京魏的愛巢下蹲了兩個星期，一點動靜都沒用。

“老牛，這案子咱倆跟不下來了。我給雅門打個電話，讓他給我們增派點人手。”小千說完，就從這個停在高檔小區外的面包車上下去了，旁邊是一臉疲憊的老牛。

小千站在馬路邊，說了好一會兒電話，信心滿滿的上了車。

“老大怎么說？”老牛一邊打哈欠，一邊問小千。

“雅門同意給我們增派人手了，還親自布局了。”小千高興的說著。

“我就說老大最疼你吧！”老牛酸溜溜的說“以后當了老板娘，可不能給我穿小鞋啊！”

“說什么呢！”小千使勁拍了一把老牛“一會兒讓小真聽見，又跟我生氣了。”

老牛一聽小真，來勁了。把頭往靠墊上一靠，得意的說“小真是我的！”

小千嫌棄的翻了一個白眼“你別叫老牛了，你改名叫老懶蛤蟆算了！”

“你！”老牛揚著手想打小千，又縮了回去“行！你老板娘，我惹不起。”

車上吵吵鬧鬧的沒一會兒，小區門口就來了一撥人，搭棚子、安桌子、貼廣告、搬東西，像是搞促銷活動的。

這個促銷員長得還挺漂亮，身材更是凹凸有致，經過的男人想多看兩眼占便宜，經過的女人看到她，就對產品有了興趣。

“小真！小真！”老牛看到是她，開心得不行，連忙搖下車窗和她打招呼。

小千把他按了回來，凈會壞事，被王燕玲看到，起疑心就麻煩了。

不一會兒，王燕玲就回來了，小真連忙上去給她推銷她的產品。美容修身，營養果醋！

王燕玲也大氣，一買就是一箱，還真以為這玩意兒，喝完了就能變成小真那樣啊！

說實話，這個王燕玲確實不咋樣。不胖不瘦，干干癟癟的，也不漂亮。就是那種丟到人海里，撈都撈不出的那種人。要不是給人做小三，穿得好點，其實還有點土。

她論樣貌、身材、家世、氣質什么都比不上莎莎，學歷也就打個平手，比莎莎年輕幾歲。但就她這長相，跟從小養尊處優的莎莎一比，都能當莎莎大姐了。老牛真是想不明白，這男人是吃錯什么藥了。

王燕玲走了以后，小真沒過一會兒就收攤了，在街角處偷偷上了小千他們的面包車。

“真兒，你賣的什么啊？”老牛笑著問她。

小真笑著掏了一瓶果醋給老牛“這個牌子的醋特別多，我上次喝完過半月才來大姨媽呢。老大叫我把這個賣給王燕玲。”

“推遲大姨媽干嘛？”老牛撓著頭，不明白什么意思。

小千腦子一轉，懂了。

“雅門想讓她誤會自己懷孕了，去找張京魏。”小千這一說，老牛馬上就懂了。

“哎喲，還是老大聰明！”老牛有琢磨了一下說“可她去醫院檢查怎么辦啊？”

小真驕傲的笑了笑“雅門大人早想到了，他說王燕玲做小三又還沒畢業，肯定不敢貿然去醫院檢查，一定會先去藥房買驗孕棒。咱們做個假的驗孕棒，到時候跟她掉一個包，不就行了。”

“老大，厲害！”老牛拍拍胸脯說“做假驗孕棒的事交給我了，咱們打道回府！”

正正趴在茶室的桌子上，聽的一愣一愣的。“假驗孕棒？你們真是什么都干得出來！”

“事情沒那么順利，換驗孕棒的時候，老牛失誤了，差點沒換成。”

“那最后怎么成功的？”正正眼睛都亮了，他最喜歡聽故事了，小時候奶奶老給他講故事。

這個時候一個小男孩兒出現在了茶室的門口，他得意說“當然是靠我啊！”

“這又是誰？”正正問著小千。

小千看到他，有些生氣的走了過去說“明仔，你又沒去補習班？雅門說了，沒業務的時候，你一定要去上補習班！”

“哎呀，小千姐。我都要餓死了嘛。給我買披薩，買披薩好不好嘛。好不好？”這個小男孩搖著小千的手臂，撒著嬌。

“行了行了，別把你那套用在我這兒。去外面等著，我忙完了就帶你去吃東西。”小千摸了摸明仔的腦袋，這小子還真是可愛。

他一聽小千要給他買吃的，就蹦蹦跳跳的出去了，熟練地在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乖巧的坐在沙發上等小千。

“小孩兒你們也利用？”正正不樂意了“也太沒底線了吧。”

聽完這話，小千沒有生氣，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他會有這種反應，接著說案子的進展。

“就是剛剛那個小孩兒，他叫明仔，用剛剛對付我的辦法，讓王燕玲給他買吃的，趁機換了她口袋里的驗孕棒。王燕玲就去找了張京魏……”

正正不想再跟這個事務所合作了，起身準備要走。

“劉正正，你知道你為什么辦不成案子嗎？”小千的發問，讓正正停下了腳步，小千緩緩的說“因為你一根筋的偏見。”

正正聽完以后，沖出了茶室。明仔看到正正出來，在沙發上笑著沖他揮手，他可愛模樣看得正正心里一酸。

正正走上前去，蹲在他面前說“小朋友，哥哥幫你去其他地方正常上學好不好？”

明仔把嘴里的牛奶盒拿出來，捏癟扔進了垃圾桶。

“幫我去哪兒？孤兒院？還是找人領養？還是你養我？”明仔冷笑了一聲，接著說“這些地方，你住過嗎？比這兒好嗎？”這一連串的發問，讓正正無法回答。

明仔看了小千一眼，不耐煩的問“小千姐，這傻子哪兒來的啊？”

“哈哈哈哈哈！”小千捂著肚子，笑了出來。

正正這一腔熱血，被一瓢冷水，迎頭澆了個底兒朝天，灰溜溜的走了。

他目不斜視的跑出了赤原街區，一路上都沒有往兩旁看一眼，屏住呼吸一鼓作氣的跑了出去。

最后站在赤原區的外面，扶著膝蓋，看著“赤原”這兩個紅色的大字喘著粗氣。

這個時候，正正衣服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是小千給他發的短信。

“我們沒有不擇手段去達到目的，明仔在赤原幫忙，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們打算的事，王燕玲她從一開始就知道。”

正正把手機放回口袋，用手拍了自己的腦門一把，失落的回家了……夜色里的赤原，看上去更妖魔了一些。

小千接著給正正發了一通語音，告訴他事情的全部經過。

明仔成功換了驗孕棒以后，王燕玲果然在晚上的時候，急匆匆的從家里出來了。

小千她們開著車跟了上去，她果然去找莎莎的前夫張京魏了，老牛躲在車上拼命拍著他倆在一起的照片。

可沒想到的是，王燕玲拿出驗孕棒以后，還沒說幾句話，就被張京魏狠狠的打了一巴掌，打完人他就離開了。

王燕玲坐在餐廳椅子上，默默了良久。

之后像是做了很大決定似的，給一個人打了電話。

老牛在張京魏動粗的時候，罵了一句臟話，吐槽了幾句。

小千拿起望遠鏡，看著燕玲，她的情緒不像一個悲傷的受害者，也不像一個懺悔者。她像一個走出考場的學生，和別人對答案，她的答案不一樣，她也不以為然……直到老師發下這張試卷，讓大家找家長簽字，她看著卷面上大片的紅叉，手足無措。

小千知道，那個叫張京魏的男人……她是真的愛過。

半個小時以后，莎莎出現在了這家餐廳門口，莎莎叫上面包車里的小千，一起去見王燕玲。

在上餐廳的路上，小千有些驚訝，她真沒看出來，她倆居然有聯系。

餐廳的包間里，莎莎勾著手，看著她新做的指甲，上面有大片大片的亮片，放著閃。

莎莎這勝利者的姿態，和電視里那些找小三廝殺的潑婦，半點都搭不上邊。

燕玲把頭低得很深，緊緊得攥著包，像在糾結著什么。

莎莎坐了15分鐘，像是不耐煩的樣子，拿出手機，手指一劃，轉了燕玲一筆錢。

莎莎站起來，準備走了，走之前對燕玲說“把東西給她。”

“她”指的是小千。

又轉頭對小千說“一會兒把她送回家。”

“她”指的是燕玲。

說完莎莎就走了。

雖然小千生在赤原，長在赤原，在“家庭倫理”上也算見過世面，她心中還是不由的對莎莎肅然起敬，連插足自己婚姻的小三，都要拜托人送回家，這得多大的胸懷啊？她是神吧！神也不行啊，希臘神話里，宙斯的老婆赫拉，那也是要收拾小三的啊！

小千還沒緩過神，發現燕玲坐在位子上，開始小聲的啜泣，慢慢的越哭越大。

她沒在愛人的巴掌處倒下，卻在敵人的關懷里倒下了。

是啊，連敵人都會關懷她，他卻不能……

那天夜里，風格外的大，小千走在燕玲的后面，默默的跟著她。在空無一人的末班公交上，燕玲的瞳孔里，映著整個城市的燈光。她這才開口說話“我第一次來學校報到，看到這些燈光，就覺得害怕……太亮了。這么亮的光，一定會把我的土氣，照得清清楚楚。”

小千看著公交車外的燈光，想著這光有什么亮的，和赤原的霓虹燈比起來，算是很樸素了，樸素得小千都看不清路。

“果醋是你們故意賣給我的吧？”燕玲試探的問了小千一句，小千平淡的看了燕玲一眼，回答她“是又怎樣？”

燕玲看出了小千的意思，苦笑了一聲，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我早就懷不了孕了。”

小千震驚的看著燕玲，那她是怎么上當的？難道她沒上當……

燕玲接著說“剛開始是不懂，打了兩次胎以后，我讓他做措施，他不愿意，說戴那玩意兒不舒服。打胎的次數多了……不去醫院，孩子自己也會掉。醫生說叫習慣性流產，說我不能懷孕了。”

小千眼珠子一轉，很直接的問“你收的錢很多嗎？”

燕玲又下意識的低了低頭，這是羞愧的表現。她掏出手機，看著莎莎剛才給她轉賬的數字，沉默了。

張京魏對她并不大方，燕玲一直以為，那是因為愛，所以才不計較數字。

小千這下有譜了，看來她對莎莎的“補償”還是滿意的。

燕玲下車以后，交了小千一個U盤，對她說“這個給你，有了這個，你們想要的，他都會同意的。”

小千收好U盤，燕玲轉身往小區去了。

小千叫住燕玲“你當初為什會喜歡他？”

燕玲停住了腳步，轉身仰起頭，大聲對小千說

“為了錢啊！”

那天晚上，燕玲做了一個夢。

夢里19歲的燕玲，第一次進商場。她下周有一個演講，想給自己買一雙新鞋子。一個人在外面徘徊了很久，鼓足了勇氣，去鞋店里轉了三圈，發現沒有一雙她能買得起。銷售員也開始對她指指點點，燕玲羞愧滿臉通紅，把嘴唇兒都要咬出血了，攥著已經被洗得褪色的衣角，想沖出門，卻挪不動道了。她想著，如果一個雷劈在她頭上，讓她原地死去就好了。

沒有雷劈她，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拉開鞋店的門，整個店的銷售員都恭敬的把手貼在肚子上，對他鞠躬。

他挑了一雙女鞋，徑直朝燕玲走去，在她的面前單膝跪地，抓住她的腳脖子，要給她換鞋，燕玲害怕的把腳縮了回去。

張京魏抬頭對燕玲笑了，他樣子，在她眼里就像是個神……從燕玲一進鞋店，張京魏就在對面的咖啡店注意到她了。

此刻的燕玲，讓他想起了當年，初見莎莎的自己。

他終于，也做了一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