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日異常興喜,一會拉著左邊聊聊,一會搭著右邊說說,酒觴已三巡,依舊只要左右誰一斟滿,都立馬一飲而盡。
場中鋪滿花瓣的紅毯在一番番歌舞,琴曲輪番上演下,已被踩磨的不像話了,干扁的花瓣呈透明色沾貼在墊子上。
公主酡紅的臉,醉眼迷離卻又神色精明的拉著寶藍色裙衫婦人的手,但語調已不再是低言溫語,而變得清明洪亮,“藍婷,你身子骨一定要快快好起來,以后我還要帶你多四處走走,你看洛芬近日挑入府的這批女子,個個似花般……”話未說完,旁側端著醒酒的仆從過來了,洛芬從仆從手中接過直接遞到公主嘴邊,公主微頓深深一笑,乖順的就著洛芬的手而喝掉。
身旁邊被喚藍婷的婦人也立馬從袖中拿出塊絹帕,輕柔的為公主擦拭嘴角溢灑出的湯水,公主飲完身子往洛芬懷里靠了靠,輕輕的抓住藍婷在面前晃動的手,“她們再美,都不及你的萬分之一,想當年我初見你時…….,”被喚藍婷的女子,溫婉的低下頭另一只手也覆蓋上來包裹著公主的手,輕柔的拍了拍,“公主,莫要傷懷,我這不是好好的在你面前么,以后也都會陪著你,我們一起去到很多地方。”
公主不斷點頭,又微微搖頭嘆息,“年歲大了,近些年又總愛回憶,總想歲月慢點再慢點,你們陪著我的時間長些再長些。”
洛芬眼中也突的像是翻滾出一片不知明的浪花,伸手將面前的酒一飲而盡,終于難能可貴般的開口,“我們不一直陪著公主的么,而且也都會一直一直陪著”。
藍婷目光盈盈,在旁點頭,淺笑著望了洛芬一眼,“洛姑這次挑的女子確實不錯,一定可以將鎮國公家的那批舞姬比下去,省得她再時時炫耀。”
公主低暗的眸子一下讓藍婷的話又給挑的明亮起來,藍婷也成功的將剛剛染上傷感的你儂我儂的話題轉移開了。
“玉兒,前些天見你不是說排了新曲目么,怎么還不快快拿出來給我們看看,還在那里貪杯躲懶,”公主略坐正身子叫嚷著,望向下首正在大吃大喝的玉朗。
心宜都以為她喝的忘了這茬了,就等著快點醉了收攤走人,自己看著她們吃吃喝喝,餓的早就前心貼后背了,可好這會偏又記起來了。
玉郎不緊不慢的放下手中的吃食,邊用絹帕搽手邊慢條斯理的道,“公主紫鵑還有兩個曲目,我的留在后面壓軸,春日暖陽莫要辜負,你們再喝兩巡酒,等會我給你們驚喜。”
“不是驚嚇就好,”藍婷不緊不慢的接道,輕搖了一下頭,耳間晃動的南珠,在穿透樹蔭的光影中折射出耀目的璀璨。
公主嗲笑,“別對玉兒要求那么多了,他現在都已長大了,你也別總還是不放心,我都準備將整個府邸全都交給他打理去了,我們也就更樂得清閑,煩心的事都讓玉兒給我們擔著,我們好好的過幾年清靜的日子。”
藍婷眉眼舒張如月,淺笑側目望了一眼下首的玉郎,略帶俏皮語調,“有公主你們時時捧著他,寵著,護著,哪再有我贊操心的份,我這樣也只不過是為了找找存在感罷了,”藍婷笑語嫣然的打趣道,纖細皙白的手端過茶盞遞于公主,隨后自然而然的輕握住公主的手。
說笑間,紫鵑已領著心歡等一眾緩步于紅墊上,翩然起舞。
衣裙飄拽,巾帶飛舞,可心宜早就餓的慌了神,追隨了心歡身影一會,也就都沒什么閑心去細看,只盼快點結束,晨起那會就只匆匆吃了兩口,早就在這里半晌虛耗而空了。
“你餓不餓啊,”溫潤的聲調如泉水從側邊傳來,心宜瞥目看了一眼案前那張艷麗傾桃花的臉,正好對上那燦若星辰的眸子,幽黑的流光溢彩間,心宜迅速的低垂下頭,不敢直視。
因著要給他的琴曲配舞,到了這里后就沒隨心歡她們一處,被一著青藍衫叫小滿的管事招呼著去幫忙,卻被弄到這家伙身邊伺候他吃喝倒酒,眼睜睜的看著他們上面,下方,案前美味堆積,飲酒吃喝,自己餓扁強忍。
“小滿去取琴,怎么還沒過來,你去看看,這個賞你,”那聲音仍幽幽的傳來,心宜微抬眼皮眨了眨,一段泛著亮亮油澤的肉肘。
心宜心里還在犯著迷糊,手卻不由自主的伸出,一秒不耽誤的一把拽取到手,油膩的肉感觸手瓷實,天天清粥粗飯的,就沒沾過什么油水,還要蹦蹦跳跳從早到晚,這會子又餓又饞的半晌了,見到個送上門的肉食,肢體動作早就不受腦子的控制,直接就撲上去了。
“速去速回,”泉水般的聲音,將心宜沉浸在肉食的激動給拉了回來,忍住沒有立馬送往嘴里的沖動,趕忙藏于袖間,匆匆起身離去,退到了林蔭甬道中時,心宜才敢抬眼望了那襲紫紅一眼。
三月的春日,怎得就這么熱,這古時的裙衫,不露胳膊不露腿的,里三層外三層,捂得密密實實的,穿在身上熱的感覺臉都要熟了,好燙。
“你在這里干什么了?”
心宜打了一個激靈,心提到嗓子眼了,轉身看到穿青藍衣衫的小滿,才又重重的落下來。
但呼吸之間還有些急促,說話也有些不怎么的利落,有些措辭不清,“玉,玉郎…….玉郎讓我看看你怎么取琴去了這么久,可,可能是怕誤了事。”
不就一段肉食么,自己怎么感覺有種做了天大錯事的心虛賊感。
小滿眼帶狐疑,將心宜上下打量了一番,“剛有點事絆住了,你是怎么了,”他抬眼又望了望玉郎方向的位置,繼續道,“你定定心神也快點過去吧。”
還好小滿只是狐疑,卻也并沒說什么就走了,心宜左右看看再沒人了,就幾步閃到林點一株樹下,掏出自已驚心動魄得到的那段肉肘。
油光乍現,一口下去,沒有自己前世常吃的那種鹵香滿口,但也還好沒有腥膻難忍,畢竟什么都改變了,連吃口肉,現在也變成了一種奢侈,不是那么隨意的事了。
現在,現在這樣的自己,多像是在主人心情好時,隨手丟塊肉給腳邊的狗,而自己真如狗一樣的撲上去,同時還要感恩戴德,欣喜不已。
想到這里,心宜咬在嘴里的肉食更覺如嚼蠟般,再也咽不下去了,剛剛的饑餓也就這么草草的被打發掉了。
心宜整整裙衫,走出林蔭,狗一樣也需要活著,前方的舞曲也快終了。
一指空靈,一指清遠,一指風云,一指散淡,絲絲琴弦與輕盈的指尖之間流出,琴音如水,如風,如漫天而起而落的杏花,漫卷過繁花,漫卷過春日,漫卷過天地,清妙歡快,音律飛蕩回旋,心宜似春鶯暢游,宛飛云飄逸,至最后一道玉音徹底落下,林間澹澹清音余繞,滯于音韻的花瓣都隨心宜最后的一個旋轉而紛繁灑落,柔風吹動瞬時滿目粉紅,天地間只余飄散紛落的花落之音與繞林清音互和。
良久置于上首的案桌前才有些許聲響,“玉兒的琴音愈發不同凡響了,放眼整個長安城都應都無其二了。”
“應不止于整個長安城了,”身旁洛芬接語。
“伴舞之女子,身形靈動,如燕嬌巧,舞姿更是輕靈,也是不可多得,”藍婷道。
公主輕笑,“你又看到了別處,忽略了我們的玉兒,不過確實,那舞姬身形靈巧如飛燕,跳玉兒作的曲音到是極為妙,”隨轉眸又望望洛芬,“這舞曲排演應又讓你費了些心神吧,以后就都扔給玉兒了,讓他自個費神勞心去,我們就坐享其成的看好了,”洛芬牽出個算得上是笑的淺笑點頭應是。
“那舞姬既然有點靈氣,藍婷即贊她身形如燕輕巧,那就賜名飛燕,以后就在西上苑給玉兒琴曲伴舞,”公主淡淡數語,卻字字扎入心宜肺腑。
心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步履虛浮的退出那場中繁華的,也顧不得去分辨周圍飛來的各色目光,更無心理會心歡在身邊欣喜異常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公主的賜的這個名,讓心宜將頓時沉淪在震驚迷茫中,自己可以不知道陽阿公主是誰,不知道這些廳院風格、服飾裝扮是代表哪個王朝的風格,但做為一個跳了這么多年的舞者來說,不可能不知道美艷擅舞的趙飛燕是誰,而那段極富趣味之說,又留傳于千年締造出百褶裙的雛形者,對于超愛收藏百褶裙的自己來說,都是不可能不去追溯而不知道的。
“心歡,我們,我們是叫趙心宜,趙心歡嗎?”心宜心有不甘,雖然心里已經有答案了,但還是懷有那么份僥幸。
“是啊,不過現在公主賜名你飛燕,你就是趙飛燕了,我了……..”心歡雀躍的像只小麻雀絮絮叨叨的不停,見心宜如此以為姐姐是太高興了,她更是歡快了。
心宜聽到心歡的確定后,心里最后一點余茫也都重重的關上了,也就更沒心思聽她后面說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