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蘇揚坐在孤兒院的接待室里,一個人靜靜的坐著,窗外有陽光晃動,走廊里隱約傳來孩子們嬉鬧的聲音。接待室的茶幾上放著煙灰缸,但墻上卻貼著禁止吸煙。這種顯而易見的矛盾好像他那個穿西裝的上司的女友,她當時說她是一個可以為愛情奮不顧身的人,但是她卻在發現蘇揚上司結婚后,毅然離開。蘇揚認為婚姻不能算是借口,愛情也不等于婚姻。但是她是個旁觀者,她在那場辦公室的分手鬧劇中,只學會了決絕,看到了一個男人的三心二意。
蘇揚低著頭,把玩著胸前的那個十字吊墜,指尖冰涼,她覺得姜紅就站在窗外,正靜靜的看著她,目光寒涼,正如這冰涼的座椅,而這冰涼的金屬做得椅子的溫度,仿佛把她拉回了很多年前那個詭異的手術室門前。那么多年的時間里她終于覺得那是一段并不存在的記憶的時候,卻被一通來自孤兒院的電話重新印證了它的真實性。
在接到那個莫名的電話的晚上,同一個號碼再次從另一個城市撥了過來,她望著那個號碼,聽著自己心跳的聲音,她已經可以確認這個電話和夢夢有關。她不該感到害怕,她也不是害怕,而是焦慮,莫名的焦慮。她還記得她第一次抱起那個孩子時的重量,以及那孩子帶給她的再一次的關于死亡的氣息。同樣是這個孩子讓她看到了溫暖的曙光,然后又迅速的從他的生活里抽離了。
那天她就像現在一樣坐在冰涼的金屬做得椅子上,等著見一個久別重逢的故友。心里滿是期待,想著等姜紅病好了,就跟她商量一下兩個人合租一個公寓,自己做飯吃,然后周末作伴,把這個城市里自己沒有看過的風景看一遍。或者還可以一起去旅行,自己已經存了些錢,能夠支付一次較為經濟的長途旅行了,只是還缺一個可以作伴的人。甚至可以參加一些活色生香的party,認識一些新的朋友,說不定就可以忘了不愉快的事。姜紅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城市里出現真是太好了。只要她病好了……
這時手術室的門像是電影里演的那樣,忽然間開了,所有等在走廊里的人都站了起來,蘇揚也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出來的人還戴著口罩,蘇揚甚至看不出他的性別,那人問:
“姜紅的家屬,誰是姜紅的家屬”
所有站起來的人又坐了回去,只有蘇揚站在那里沒動,她還沒有聽清楚那人在問什么。這時候那個戴著口罩的醫生忽然走過來問:
“你是姜紅的家屬么?”
蘇揚環顧了四周,確認是在和自己說話,確認只有自己知道姜紅這個名字屬于誰之后,勉強的點點頭。這個人的出現,仿佛舞臺劇拉幕的人一樣,刷的便把她剛剛所有美好的想法遮了起來。他眼睛里透著厭煩的疲憊,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甚至不愿意走進蘇揚的再說話,好像蘇揚或者他自己是個瘟神般遠遠的躲著。
她的腦海里同時浮現出電影里的畫面。在某個手術室的門前,醫護人員問誰是病人的家屬,然后有人站出來承認自己就是,然后醫護人員對他表示遺憾,并告訴他醫生已經盡力了,但是…….,所以請節哀順便吧。或者請準備見最后一面吧。蘇揚一下子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好大,好像每個人都聽見了那個聲音,于是向她投來莫名的目光。她沒有聽清楚那個戴著口罩,分不出性別的人說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回答了些什么,只聽見他說:
……….孩子……..,請在這里…….簽個字…….”
蘇揚便乖乖的簽了字,然后坐回自己的位子。整個世界開始更加安靜了,旁邊的人好像對她說了什么,但是她自己心跳的聲音太大了,她根本聽不見那個人講什么。她不知道為什么有人給她塞了一包紙巾,不知道為什么有人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又走了。她感覺自己一下子跳進了某個電影里,而這個電影好像又卡在了那個手術室走出來的人要求她節哀順變的鏡頭,她的不知所措不斷地被放大再重播。直到砰的一聲,手術室的門再次被打開。直到有人推出了姜紅,一個毫無生氣的姜紅。有人抱給她一個裹著潔白的布單的孩子。孩子很輕,很輕,輕的不像是一個生命的重量。卻又好像很沉,壓在蘇揚的手腕上,酸疼!
再之后的事情,蘇揚幾乎記不得了,或者說理不清楚了,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處理的那個沒有生氣的姜紅,也忘了是如何從醫院抱回了那個孩子,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時離開的醫院。
蘇揚接聽了電話,依然是禮貌的機械的回答:
“您好,請問哪里?”
“請問是蘇揚,蘇女士么?這里是XX孤兒院,我是院長艾云。”一個中年女性平穩而堅定的聲音,緩緩的傳來。
“是我,請問什么事?”盡管蘇揚似乎知道為什么這個艾云會打電話給她,她還是不愿意自己說出來。
“您還記得夢夢么?”艾云小心卻帶著肯定的語氣問道。
“我不確定,您說的是不是同一個孩子,但是我記得夢夢。”蘇揚終于聽見了這個名字,她的聲音開始顫抖。
“有人要領養她了,領養人拜托我們和您確認一些信息,夢夢也想見見您,當然這是不符合程序的….但是….”
“我同意見面”蘇揚截斷艾云的話,她知道她必須去見見那個孩子,也許能夠就此了斷了多年的遺憾。
“那您能盡快來一趟么,我們希望盡快辦完所有的手序。”
“我這個周末過去可以么?”蘇揚勉強裝作平靜的說,他不知道自己這個時間前能不能準備好,但總要去面對。
“好的,我會把詳細地址發到您的手機上,希望周末我們能如期見到您。”
”好的!“
蘇揚掛上電話,思緒又開始不由自主的翻回到從前,只是記憶就像斷線的珍珠,重新穿起來的時候,就忘了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