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你太丑……

你太丑……

丑……

孩童瞪圓了眼睛，耳邊嗡嗡作響，只余下毛輔司嘲諷般的，雞……咳，只因你太丑五個字。

細看之下，這個孩童長得確實有些對不起觀眾，塌鼻梁，小眼睛，大餅臉，寬額頭，厚嘴唇，黑而粗糙的皮膚像是常年風吹日曬，短而卷曲的頭發被曬得有些發黃，順著中間隨意的分散在頭顱兩側。

“你……你，丑也能當理由嗎？！”中分男孩有些惱羞成怒，臉色脹紅的吼道。

“對！”毛輔司淡淡的點了點頭，“丑就會影響王府諸位大人的觀感，影響王府對外的形象。我不要求你長得多英俊，咱們王府所用之奴，至少得具備中人之姿。”

“還有，你們！”

毛輔司轉過身，環視四周，“我不管你們之前多能干，但是進了王府，就要聽從王府的規矩，既然我們不收你，就說明你們存在某些我們無法接受的問題，這一次我就饒過他，如果還有鬧事之人，定要他知道，王府的威嚴不容侵犯！”

毛輔司的聲音越來越嚴厲，最后一聲宣言，如同驚雷炸響，嚇得眾人驚若寒蟬，頓時老實的站在原地，不敢多言。

“俺……”中分發孩童咬了咬牙，突然又開口了。

“你還有話說？”毛輔司瞪著眼睛，頓時覺得他有些不識趣。

中分發孩童被嚇了一跳，連忙搖頭道：“大人，俺只是想說，俺還會特殊的技巧！”

毛輔司表情冷漠，似乎對其所說的“特殊技巧”并不怎么感興趣。

既然已經這樣決定，就屬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中分男孩不顧額頭滲出的冷汗，繼續說道：

“俺會蹴鞠！”

“什么？”毛輔一愣，表情帶著一絲驚喜之色：“你會蹴鞠？”

中分男孩連忙點頭，“俺爹以前就是江湖賣藝的，曾經在京城的一家勾欄里專門表演各種江湖技藝，這蹴鞠就是其中一種。”

說完之后，中分男孩便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等候毛輔司的決定。

毛輔司摸了摸下巴，轉過頭，對著外面吩咐道：“去拿一個竹鞠過來！”

中分男孩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這一決定已經成功了一半。

片刻之后，一個外包皮革，內裹竹批的圓形球被帶了過來，毛輔司把竹鞠扔到中分男孩懷里，道：“你現在表演給我看看！”

“是，大人。”

中分男孩先是摩挲著竹鞠，似是在觀察外形。

接著，他朝著毛輔司鞠了一躬，微微一笑：“毛輔司，我個人練習了兩年半的蹴鞠，喜歡搬、運、干活、蹴鞠。”

“繆澀科！”

“等等等等……”看著中分丑男孩做出這個姿勢，毛輔司強忍著不適，皺著眉頭問道：“你這個繆澀科是什么意思？”

中分男孩抱著竹鞠，憨笑著摸著腦袋：“這是俺們家鄉的土話，意思就是開始。”

“嗯……那你繼續吧。”毛輔司揉了揉鼻子上皺起三條皺紋。

中分男孩俯身稱是，深吸一口氣，道：

“繆澀科！”

他往前甩了一下肩膀，厚嘴唇輕輕上挑，露出一絲笑容。

扔球甩肩膀微笑的動作一氣呵成。

竹鞠自半空中落下，中分男孩立刻伸出一條腿，用腳面接住竹鞠。

兩只腳面左右來回交替，踢著竹鞠，片刻之后，中分男孩突然把竹鞠踢向半空中，就像是操作失誤了一樣！

“啊！要掉了！”有人發出一聲驚呼。

中分男孩卻沉穩一笑，后背一提，居然用肩膀接住了竹鞠！

緊接著，竹鞠挪移騰轉，每次要跌落下來，卻險而又險的被他接住。

一顆圓滾滾的竹鞠，就像被其黏在身上一樣！

精彩啊！

眾人看著眼花繚亂，發出一陣陣驚嘆之聲。

大概過去了半刻鐘，中分男孩把竹鞠扔到天空，以一個極為花哨的動作結束了表演。

“毛輔司，因為時間緊迫，所以俺只展示這么多，若是以后有機會，俺會帶給大家更多精彩的動作。”

中分男孩面不哄氣不喘的說道。

毛輔司摸了摸下巴，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你叫什么名字？”

中分男孩面色一喜，連忙整了整面容，恭敬道：“小子賤名許昆。”

他淡淡的“嗯”了一聲，也沒有說什么，徑直向隊伍后面走去。

……

經過毛輔司的警告之后，余下之人老實了許多，納奴繼續有條不紊的進行下去。

“咦……”

毛輔司停下摸骨，看了看眼前的孩童，“骨質圓潤，骨型均順；內筋緊致，內肌柔軟；面相周正……嗯……”

“算了，也不算什么問題。”

毛輔司似乎嘀咕了一句什么話，便舒展開皺起的眉頭，點了點頭道：“通過。”

面前這個孩童確實當的起模樣周正，甚至看起來比周然還帥氣幾分，只是嘴唇略顯單薄，耳垂有些小，眼角下垂，給人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他的衣服雖然不顯貴，但是干凈整潔，不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

“多謝大人。”孩童一本正經的向毛輔司拱了拱手，動作從容自然。

“嗯，你叫什么名字？”毛輔司挑了挑厚而粗的眉毛，淡淡的問道。

“小子名為伍明智。”孩童連忙回答。

“嗯，伍明智。”毛輔司喃喃的重復了一句，接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日后要記住，寬宏待人。”

日后？

伍明智略微愣了一下，便興奮的抬起頭來，眼睛里滿是狂喜，好像領悟到了什么一樣。

毛輔司略微點了點頭，也沒有解釋什么，直接離開了。

“明智謹記大人教誨。”

伍明智其實根本沒注意毛輔司在說什么，整個人已經被“日后”兩個字所帶來的興奮感吞沒了。

我進王府了？

我進王府了！

伍明智激動的握緊了拳頭，眼神中充滿了熊熊燃燒的欲望之火！

就算不中童生，我依舊能出人頭地！

父親，我一定要證明，你的眼光是錯誤的！

……

毛輔司走到了周然身旁，打量著周然的面容，滿意的點了點頭，道：

“天庭飽滿，面容周正。”

毛輔司例行公事的伸出了手。

“大人，小子有事相求。”周然突然抬起頭，面容恭敬。

“嗯？”毛輔司的手停駐在半空中。

這還是第一個敢主動和他搭話的孩童。

而且，這個男童看起來有些眼熟。

毛輔司皺著眉頭想了半天，也想不到哪里見過周然，旋即搖了搖頭，回道：“你有何事？”

“大人，能不能……別摸小子的腋窩……小子怕癢。”周然揉了揉鼻子，尷尬的一笑。

周然怕癢，是上一世就存在的事情，他本以為換了具身體就能消失的，誰知道經過嘗試，他發現身體仍舊怕癢，由此他也得出了一個劃時代的醫學結論——人體怕不怕癢，并不是生理原因，而是心理原因。

周然現在正在思考，如果自己有時間了，一定會把這條結論寫進某部醫學著作里，因為這條結論很有可能不會存在第二個實驗體了。

周然收回神游天外的思緒，緊張的看向毛輔司。

毛輔司肥厚的嘴角一抽，略微沉默了一下，便微微點了點頭。

周然長吁了一口氣。

……

毛輔司伸出了自己的手。

他的手掌偏大，略有些肥胖，每一根手指卻異常細膩白皙，和女人一般。

這只手摸上的周然的身軀。

周然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強自忍住推開他的沖動。

所幸毛輔司業務嫻熟，動作迅速。

“嗯，骨質圓潤，骨型均順；內筋緊致，內肌柔軟……”

毛輔司直起腰，又看了看周然，“加上天庭飽滿，面容周正。合格！”

“多謝大人。”

周然松了口氣。

……

一輪檢查下來，不合格的孩童被王府奴仆帶出來府中，院子中頓時寬松了許多。

周然無聊的望了望四周，發現在場之人已經不足五成，正如毛輔司所說，這些人雖說不是英俊瀟灑，閉月羞花，但也屬于長相周正那一類。

除了那位名為許昆的中分男孩。

因為這位許昆離周然不遠，所以對于剛才發生的一切，周然都看在眼里。

他認真仔細的上下打量著許昆，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實在看不出什么問題。

嗯……這個許昆不太菜。

周然收回了目光，繼續逡巡四周。

剛才的那位少女小玉，赫然也在隊伍中。

不過這也不出周然的意料之外，畢竟從長相上來說，小玉是女童隊伍中最清秀的一個。

小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輕輕轉過頭來，便對上了周然的目光。

還沒等周然緩解尷尬的爽朗笑容，小玉便如同被嚇住一般，驚恐轉過了頭。

難道是因為目光太過熾熱，長相過于英俊，讓她害羞了？

周然不要臉的摸了摸下巴。

毛輔司四人再次走上長臺，對剩余之人道：“你們所有人通過了檢查，可以留在王府了。”

眾人皆發出一陣歡喜的呼聲。

毛輔司壓了壓手，示意眾人安靜，繼續道：“但是，我要提醒你們！既然入了王府的門，便要和前塵往事劃清界限，你們以后就是王府的人的人！若是壞了王府的規矩，王府定是嚴懲不貸！”

“接下來，我們會根據你們個人的情況，決定差事的分配。”

分配差事了？

周然眼前一亮。

毛輔司等四人對視了一眼，然后踱步向人群。

“你們幾個，還有你，跟我過來。”

“你們幾個，跟我。”

……

四人很快分配出了人選。

周然被毛輔司點到名字。

除了自己之外，還有那位名為伍明智的孩童，少女小玉等一共五人，三男兩女。

另外一個女童長相雖不如小玉漂亮，但是個頭高挑，還長著一雙大眼睛，顯得頗為機靈。

另一個男童……嗯，從身高來看，也不算是男童了，他大概得高出周然一個頭來，身強力壯，面相憨厚老實。

“咱們走吧。”

毛輔司對著選中的六個孩童道。

………

毛輔司的目的地有些遠。

周然也不知走了多久。

他覺得有些無聊，本想和身邊幾個人說兩句話，可是其他幾個孩童都低著頭，目不轉睛，亦步亦趨。

周然頓覺無趣，只得收回心思。

入了王府深處之后，三步一哨，五步一崗，護衛層出，在曲徑幽折的長廊里，氣氛凝重的如同能捏出水來。

大家都不說話，低著頭跟隨隊伍。

……

前方，傳來一陣腳步聲。

整齊悠然，輕盈不紊。

應該是女子。

毛輔司抬頭望去，連忙跪倒在地，長聲高呼：

“奴才恭請月郡主貴安！”

由于沒遇到過這種情況，幾個孩子皆愣在原地。

毛輔司在背后偷偷的做了個下壓的手勢。

站在毛輔司身后的伍明智，心領神會跪倒在地。

其他幾人連忙照做。

周然雖然已經有了磕頭的經驗，但是作為一個生活在天賦人權，自由平等年代的現代人，還是有些無法接受這種事情。

可是沒辦法啊，畢竟自己現在寄人籬下……時髦點說，畢竟要恰飯的嘛！

周然無奈的跪倒在地上。

緩柔的腳步聲由遠即進，在眾人身前停了下來。

是三個人。

站在首位的女子年齡應該不大，跪地叩頭的周然只能看到一雙金蓮小腳，和墨綠色的彩裙下擺。

“毛長龍，這些是什么人？”

女子的聲音清脆如鈴，夾雜著絲絲冷傲。

郡主，應該就是定北王的女兒了吧。

架子可真夠大的。

周然偷偷瞥了瞥嘴。

“回稟郡主，這些是本次王宮納入之奴，奴才正準備帶他們去登記造冊。”毛長龍恭敬的回答。

“嗯。”月郡主的語氣淡淡，似乎覺得有些無趣，“咱們走吧。”

“是，郡主。”

月郡主身后的兩個丫鬟應道。

“恭送郡主。”

毛輔司跪地高呼。

周然靠在隊伍側面。

金蓮小腳從他身邊經過。

墨綠色的裙擺輕撫了他的臉頰。

一股淡淡的香氣略過。

“這是……”

一陣悸動……

“難道……”

“啊……”

不行，忍住！

“啊嚏……”

一個噴嚏，恍若驚雷！！！

周然尷尬的捂著嘴巴，低著頭。

他沒想到，自己這具身體居然會對香水過敏！

當然了，也不是有多大的排斥力，只是打了個噴嚏，周然就產生了抗體。

但是，這里畢竟是王府！

打噴嚏的對象是郡主！

眾人瞬間把目光投向了周然。

在郡主面前居然做出此等失禮之事！！

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為什么要如此坑我！

毛輔司震驚萬分，驚恐萬狀。

孩童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真不怪我！誰知道“我”居然對香水過敏啊！

周然偷偷看著眾人，不由得尷尬一笑。

他覺得自己的醫學著作里又可以添加一項研究——香水過敏是人的生理反應，和心理作用無關。

不過，現在說什么都遲了。

自己已經對郡主失禮了！！

……

后方輕柔的腳步好像停了下來。

周然只覺得，有一股清冷的目光直盯著自己的背后。

如刀割一般。

一陣寂靜。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郡主會把怒火牽連到自己身上。

幽閉的長廊，冷漠的郡主。

仿佛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寧靜。

仿佛火山噴發之前的死寂。

“你因何而嚏？”

月郡主終于開口了。

聲音依舊清冷，毫無波瀾。

好像高懸于天空的明月，正施舍般賜予人間清冷的輝光。

周然沉默了。

……

伍明智嘴角露出微微譏諷。

剛才摸骨之時，毛輔司對周然的特別態度，他可是明白的看在眼里，莫名有一種心愛之物被搶走的不爽，由此對周然產生了些許嫉恨。

周然的困境，讓他生出一股快意。

現在不僅自己要遭殃，還要連累毛輔司，我看你如何自處！

……

毛長龍跪在地上，只覺得這北方冰冷的初春，好像憑空多出一個火爐，把自己烤的熱氣騰騰，全身上下汗流不止。

他雙手撐著地面，顫抖著跪伏在地，一只肚子幾乎貼到了地面。

小子，你可是要了我的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