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艾木木呆呆將手機放在桌子上，木木呆呆坐下來，整個人都陷入呆滯中。

這幾年，她的工資從兩千漲到了三千，消費水平卻一直沒有怎么提升。

她給自己做了個消費限額計劃，每個月連吃帶買衣服買生活用品，必須控制在六百塊錢以內。

六百塊，對有些女孩兒來說，只是一件風衣，幾樣化妝品的價格。

可對于沈艾而言，卻是一個月的生活費。工資只有這么多，她想攢錢存錢，只有靠這里省一點，那里摳一點。

為什么舍不得消費，要將錢積攢下來呢？沈艾一直沒有仔細想過這個問題。

如今細想，一則是因為她自小就養成了這樣的消費觀，只在乎實用便宜，其他的一概不論，二則是因為錢能給她帶來安全感。

說來似乎挺可笑的，無數次讀到“錢不是萬能的”人生箴言，但也不知怎么的，沈艾還是下意識覺得，錢這個東西，能讓人覺得安全，給人走下去的底氣。手頭有了錢，心里才有勇氣。

想想挺可悲的，才二十多歲的她，對于未來已經不會再有不切實際的憧憬，一心一意只想著活下去。

人人都說父母無私，為了兒女什么都可以付出，沈艾卻從未體會到。

不過，這么說倒也不太對，肖云、沈祖林的確也是那種無私的父母，身上有著中國傳統父母那種只奉獻不享樂的精神，只是他們的愛他們的付出，都歸了沈耀宗，她這個當女兒的，連點渣滓都撈不到。

活了這么多年，沈艾一直都是逆來順受。

但在肖云朝她張口要錢，將一切視為理所當然的時候，沈艾不由得冷了心，想要自私一回。

根本不用細想，她就覺得，錢比父母還要可靠。

人生來就有危機感，何況是沈艾這種沒有感知過親情，一直活在沒錢用的陰影中，內向又自卑的女孩兒。

她現在有班上，才能活命，但誰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會先來，這份工作能不能長久做下去，她心里沒有一點底。

手頭有錢，她可以保自己數年無虞，不必為了吃穿、住宿惶惶恐恐、不知所措。

手頭有錢，她可以不必再像小時候，一切都依仗父母，不必再在遭受不公平待遇時，忍氣吞聲，嘔得睡不著覺。

這些錢，是她殫精竭慮，一點一點省下來的，是她最大的依仗和最后的依靠。

她從未有過揮霍的念頭，只是想當成一份保障。

一想到要失去它們，她就覺得心如刀絞，難受得透不過氣來。

可她真的留得住它們嗎？明明是自己的錢，明明是自己賺來的，沈艾心里卻沒有底。

一方面，她痛恨這種不公平的待遇，痛恨父母重男輕女的做法，覺得父母每一次出格的舉動，都是在割自己的血肉，讓自己沒有辦法跟過去告別、和解，讓自己陷在里面走不出來。

可另一方面，腦子里似乎跳出了一個小人兒，一直在勸解她，不要跟肖云置氣，要體諒肖云一直生活在農村，沒有受過什么教育，根本不知道該怎么教育孩子，不懂該怎么跟孩子溝通。他們是重男輕女，但這是大環境造就的。身在大環境中，人難免會有從眾心理。

自己過得苦，其實想一想，父母也一樣過得艱辛，待自身很嚴苛，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有了什么好的，都是歸了沈耀宗。

大概每個被父母逼迫過的女孩子，都會有這樣矛盾、曲折的心思。

女孩子懂事似乎一般都比男孩早，在男孩還懵懵懂懂，什么都以自我為中心的時候，女孩已經開始明白世事艱辛，開始理解、體諒別人。

沈艾翻來覆去的想，腦海里被家里的事兒占據，頭暈得厲害。

一時，她想自私一些，將錢全部留下來，讓自己能活得安全、安穩、安寧一些。

一時，她又忍不住想起肖云、沈祖林憔悴的臉。這幾年，父母老了很多，即便是肖云，也沒有了往日那種風風火火的朝氣。

兩種截然不同的想法，在腦海里博弈、拉鋸，簡直是要逼瘋人的節奏。

人若是真的能自私一些，能夠六親不認，與過去的自己徹底斷絕聯系，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但人畢竟是情感動物，自己成長的過程，與父母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血緣關系終生存在，怎能真的決絕轉身，翻臉不認人？

能做到的，只是極少數。

多年之后，有一部《歡樂頌》的電視劇極其流行。四個女主各有特色，沈艾最喜歡最心疼的，是蔣欣飾演的樊勝美。

很多人都同情樊勝美，與其同時，有不少人也有不少批評的聲音，覺得樊勝美一直被原生家庭拖累，父母兄弟像吸血鬼一般拿走她的工資，她卻逆來順受，不敢決絕與之斷絕關系，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這些批判者沒有經歷過，怎會懂得。

父母再差勁，也終究是父母，不是陌路人。

彼此之間相處了二十多年，溫情的時刻，不可能沒有。

他們為了兒子，拼命敲詐女兒，不顧女兒的死活，在旁人看來難以原諒，但身為他們的女兒，在帶著怨恨、絕望的情緒一步步奮力前行的時候，時不時的，腦海里會閃現出父母的身影，會閃現出舊時時光。

隨著時間的推移，怨恨會淡，絕望的勁頭會過去。

縱然心里仍舊有傷痕，作決定的時候，卻仍舊會妥協。

若父母再說幾句好話，樊勝美們更是會被打動，忍著不情愿，將自己用血汗換來的錢雙手奉上。

女孩子的心，本就要軟一些，情緒本就復雜一些。

樊勝美們，誰不是一邊背井離鄉、拼命奮斗奔跑，一邊被父母束縛腳步？誰不是一邊怨恨原生家庭拖累自己、埋怨哥哥或弟弟不爭氣，一邊心軟將自己的錢交出來？誰不是一邊想著斷絕關系，一邊不由自主放低自己，事事為父母著想？誰不是一邊羨慕嫉妒同齡同事有父母提攜、依靠、幫助，一邊成為父母的依靠？

人活在這世上，本就是艱難的，尤其是那些在農村長大，在重男輕女的家庭氛圍中長大的女孩子。她們的生命道路，是一條細細的、長長的荊棘之路。想要淌過去，要經歷的艱辛，比一般人多很多。

很多很多的想法從腦海里翻騰而過，沈艾心底，已經有了妥協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