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班主任的辦公室，沈艾一直暈乎乎的，只覺得自己的腳沒有落到實處一般。

一直以來，她都以為自己的人生路，掌控在父母手里。縱然自己再不情愿，也沒有辦法改變父母的想法。

她以為，自己初中畢業后，只有打工這一條出路。

現在她知道了，只要自己考的分數夠高，還是能有繼續讀書的機會。

這時候的她，已經漸漸明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句話的含義。

她是在農村長大的，并不是說她看不起農民、打工，但人生若是有無限可能，她為什么不去試一試呢？

那么，還等什么，還糾結什么？認真學習，盡力付出吧。只要努力了，不管最后結果如何，心底亦是會甘愿的。

從那之后，沈艾在學習上更用功了。只是可惜的是，她天賦有限，即便付出再多，也沒有辦法取得大突破，不過是保持原來的成績不滑坡罷了。

不管怎樣，到底還是有幾分機會的。

中考那天，不少家長特意抽出時間，照顧兒女參加考試。

肖云、沈祖林卻都沒怎么在意，讓沈艾自己背書包去學校，吃飯也照舊是趕回家吃。

試考了整整兩天，沈艾走出考場時，覺得松了一口氣，忍不住又有幾分擔心。

也許有些人不太在意這次考試，但于她而言，考試成績決定著她將來能不能繼續讀書。

焦慮不安過了一個來月，成績公布，沈艾考了492分。

旋即，重點高中分數線揭曉。市二中的最低線，正是492分。

巧合也罷，幸運也罷，沈艾成為整個沈家灣唯一一個考進重點高中的孩子，在灣子里引起了一陣轟動。

面對著眾人的恭喜聲，肖云、沈祖林臉上都有了笑容，腰桿也比往日挺直了些，心底也有些意外。

這么多年，家里一直是貧困戶。不曾想，讓他們揚眉吐氣的，竟然是一直不在意的女兒。

等晚上回到家，吃晚飯時，肖云忍不住嘆氣道：“艾艾這回事考得不錯，只可惜她是女孩兒，考得再好又能怎么樣呢？我倒寧愿這份聰明，長在耀宗身上。”

沈祖林點頭道：“說的是，畢竟耀宗才是我們家的根。”轉頭看向沈艾，囑咐道：“你弟弟馬上就要上學了，你沒事的時候，多教教他，讓他也能上好學，考個好成績。”

沈艾低著頭，“嗯”了一聲。

肖云看了她兩眼，敲打道：“你也別以為自己考起了二中了不起，你若真有本事，怎么沒考進一中呢？再說了，你也不過是押著線過的，是你運氣好。難道你一輩子都能有這樣好的運道？不用我說你也明白，運氣是靠不住的。我可跟你說，咱們家耀宗是最重要的，你若是好生教他，來日他取得好成績上了大學，自然會給你這個當姐姐的撐腰。”

沈艾沒有說話，幾乎要笑出聲來。

旁人家的家長，若是得知兒女考了好成績，少不得要夸贊幾句的。

到了她的家長，不但沒有贊揚，還一直在她耳邊念叨，她取得的成績，憑借的不過是運氣。

在這樣的環境下，她怎能自信起來？

一直以來，學習上面，她都是靠自己。為什么到了沈耀宗這里，就成了她的責任？父母既然看不上她，為何又要她來輔導呢？

太多的話，憋在心里，但沈艾沒有開口。

明知沒答案，明知父母的心長偏，不問也罷。

這時沈祖林又道：“算起來，這幾年的收成比以前略強一些，出去打工的人又都說，讀書還是挺重要的。學歷高的，能給坐辦公桌干輕省事兒；學習低的，多數只能干些苦力活兒，掙的錢還少。所以大家都說，還是要讓孩子念書，除了慧芳輟學之外，其他人家都打算讓孩子念普高、中專。”

這時正是農閑時節，整個灣子也沒什么大事。

孩子們的中考成績一公布，大家便湊在一起議論，商議該上什么學校，十分熱鬧。

肖云想了一會兒，微微皺眉道：“艾艾考了這個成績，灣子里都是知道的。若是不讓她讀，大家問起來，咱們臉上無光。學自然還是要上的，但這學費不便宜。再者，高中根本不可能走讀，還要住宿費、生活費，加起來開支可不小。這么算下去，讀完高中三年，只怕要一兩萬塊錢呢。”

沈奶奶聽了不由得一陣驚呼，咋舌道：“一兩萬？這也太貴了吧。”

沈祖林擱下飯碗，不禁也愁眉不展。

只有沈耀宗沒被幾人影響，依舊開開心心吃著飯，在菜碟里挑來揀去。

沈艾慢慢抬起頭，看了幾人一陣，開口道：“上學的事情，你們不用擔心。我們班主任說了，只要考得好，辦法會有的。”

她慢慢將班主任的話告知，沒有漏一句，也沒有添油加醋。

大家都聽住了。

等回神，肖云不由得舒展了眉頭：“照艾艾班主任的意思，這讀完整個高中，也花不了多少錢嘛。”

沈祖林也是一臉喜色，搓著手道：“這辦法最好不過，艾艾，你就上這個私立高中吧。”

沈艾苦笑了一下道：“我難道還要別的選擇嗎？”頓了一下，實在忍不住問：“若是耀宗考了這個成績，你們也會為了錢，讓他上差學校嗎？”

肖云立刻道：“怎么會？耀宗是男孩子，自然是考中什么就上什么。”

縱然早就知道答案，沈艾的心還是忍不住一陣絞痛。

男孩、女孩，差別就這么大嗎？性別是天生的，為什么要因為天生不可更改的東西，給予這么大的差別待遇？因為能繼承姓氏，男孩注定要高女孩一等嗎？不，并不只是高一等，可以說，兩人的待遇，差了好幾等。

肖云可不管沈艾的所思所想，直接道：“你廢什么話？你爸爸和我都答應讓你繼續念書了，莫非你還覺得不滿意？你看看人家慧芳，初中都沒念完，就出門打工去了。人家現在不要家里的吃喝穿，還能每月給家里給錢花。你呢？繼續念死書，家里的忙一點兒幫不上，還要用我手里拿錢。哼，你這命夠好了，別不識好歹找罵。”

沈祖林也道：“你媽這話說的很是，你一個女孩兒，能繼續讀書是福氣。別想跟你弟弟攀比，他是男孩兒，咱們以后都要靠他，你將來就算出嫁了，也得靠他撐著。”

沈艾心底覺得可笑至極，一個嬌生慣養的小屁孩，自己怎么會指望？

即便他將來的成就再大，自己也是不愿沾光的。

這時候的她，已經隱約明白，看似沒有路的地方，只要肯努力，只要不放棄，還是能淌過去的。

她的人生，終于不再只有苦澀，有了柳暗花明的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