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飯，小姑姑陪著說了一會兒話，就回家去了。

日子波瀾不驚的往前滑，過完了年，出了正月沒多久，肖云就發作了。

這時候生孩子，照舊是請接生婆到家里來。

肖云進了產房，時不時喊叫幾聲，很是凄厲。

沈奶奶、沈祖林都是司空見慣，不慌不忙做著準備。

沈艾哪里見過這樣的場面，嚇得瑟瑟發抖，兩只腿都站不穩。

這時候，她已經明白，媽媽根本就不怎么愛自己，心心念念的，都是養好身體再生一胎。

等到弟弟真的生出來，她在家里的地位，又該往下降一降了吧？

道理她是明白的，但她心底依舊很在乎媽媽，為媽媽的處境擔憂，害怕媽媽出事。

這時肖云已經三十五歲，算得上是大齡產婦，生產時很吃了一番苦頭。

等東西都準備好了，一家人墊著腳在產房外等候。

折騰到晚上，見還是沒什么動靜，沈奶奶抱怨了幾句，朝沈艾道：“艾艾，你去睡吧，明天還要上學呢。”

沈艾強忍困倦，一面搖頭，一面道：“我不睡，我要等。”

“你等個什么勁兒？你媽生孩子，你又幫不上什么忙，別在這里惹我心煩，睡自己的去吧。”沈祖林很不耐煩，嗡聲嗡氣道。

沈奶奶也道：“你爸爸說的對，小孩子家家，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幫不上，別在這里耽誤大人的事。”

沈艾低下頭，沒再開口，帶著擔憂回了自己的屋。

一夜輾轉反側，直到倦極，她終于沉沉墜入夢鄉。

等第二天起來時，還沒穿衣服，就聽到外面傳來小孩子的啼哭聲。

沈艾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沖出來，進了肖云的屋子。

只見肖云靠坐在床上，懷里抱著一個小小的包被，眼睛溫柔的注視著，眼底仿佛盛滿了星光一般。

見女兒進來，肖云頭也不抬一下，只喜滋滋道：“快來看看你的弟弟，艾艾，我生了一個兒子，兒子。”

她的目光柔得仿佛能滴下水來，聲音也充滿了喜悅，帶著心愿得償的滿足和揚眉吐氣的歡快。

這么多年，壓在她心上的石頭，隨著這個孩子的到來，煙消云散不復存在。

沈艾湊過去，看了看襁褓中哇哇哭喊的弟弟，沒有作聲。

肖云不由得有些不滿，瞪著她道：“怎么不說話？你弟弟這么可愛，你不喜歡嗎？”

沈艾移開目光，低聲道：“我很喜歡。”

肖云越發不滿：“很喜歡怎么這幅表情？你是不是覺得弟弟出生了，自己的地位會降低不樂意？哼，我告訴你沈艾，不管你怎么想的，我懷里的這個孩子，以后是咱們家的寶貝。有了他，我才覺得日子有奔頭，不像你剛出生時，我心里的那個難受勁兒，簡直難以表達。”

這時候的肖云，只覺得人生圓滿了，心里滿足又自豪，恨不得大喊幾聲，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生了兒子。

偏沈艾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看得人心頭冒火，七竅生煙。

肖云對女兒的不滿和嫌棄，不免加重了幾分。

沈祖林端著碗紅糖水進來，也是眉開眼笑的模樣，歡聲道：“過去的事情，提它做什么？你多吃些東西，養好身子才能將咱們的兒子養得白白胖胖。”

將兒子接過去抱著，又道：“有了他，咱們一定能過上好日子。”

肖云喝完糖水，眉眼寫滿了快活：“你說得對，咱們一定能過上好日子。”轉眼看到沈艾，皺了皺眉道：“還不做自己的事情去，只管杵在這里做什么？

沈艾低著頭，忍著淚默默往外走，背后還傳來肖云的抱怨聲：“你看她那沒精打采、膽小如鼠的樣兒，哼，之前我就瞧不上她，知道她靠不住，如今有了兒子，這一輩子我是有指望了……”

走出屋外，沈艾忍了很久的淚終于落下。

出生無法選擇，性別無法選擇，輕視、責罵無法躲避。

這時候的她，還無法調節自己的情緒，未曾達到去留無意、波瀾不驚的境界。

沈奶奶走過來，看見她的淚水，登時滿臉不高興：“大喜的日子，你這個丫頭片子故意找晦氣是不是？”

沈艾連忙擦了淚，一溜煙跑了。

沈奶奶不免咒罵幾聲，想起白白胖胖的孫子，這才收聲往屋里走。

過了幾天，沈艾的弟弟有了名字，叫沈耀宗。

這個名字瞧著不怎么出色，卻是肖云、沈祖林反復商議之后擬定的，寄托著兩人美好的期盼和愿望。

一大家子盼沈耀宗盼得眼睛都直了，如今終于達成心愿，自然是喜不自勝，圍著孩子打轉。

剛出生的孩子挺難伺候的，但肖云、沈祖林、沈奶奶都跟打了雞血一般興奮，排了班換著帶孩子。

沈耀宗一天天長大，不管做什么，都能引得幾人連聲稱贊。哪怕沈耀宗只是翻個身、眨個眼，三人都是樂得不行，覺得沈耀宗與眾不同，簡直是個小神童。

至于沈艾，依舊在角落里慢慢長大，每天背著書包默默上學，放學了一面看書，一面做家務，沒有人關注。

沈耀宗滿了九個月之后，開始滿地爬了。

這天，沈艾在后院擇菜，肖云帶著沈耀宗在一旁玩耍。

沈耀宗在地上翻滾，逗得肖云前仰后合，不時咧嘴發出一陣陣笑聲。

沈艾聽著肖云的笑聲，陷入了沉思之中。

兒子是天，女兒是草，地位天壤之別。

為什么只是性別不同，地位就會有這么大的差別呢？為什么人要有男、女之分？既然男人那么金貴，為什么這個世上還會有女人存在呢？

可難道這是她想當初她出生的時候，父母也這樣笑過嗎？父母也會滿懷愛意看著她，將她當做人生的希望和驕傲嗎？過去的事情，她根本不太記得，但猜得出應該不會露出這樣的笑容，畢竟，她不是父母期盼的孩子，不可能給他們帶來這樣的歡樂。

有她的日子，根本不是父母期盼的。生了弟弟的日子，才是他們心心念念盼著的。

但這難道是她想過的日子嗎？如果可以，她根本不想生在這樣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