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忘了些什么”

靠在亭中的柱子上，少年語氣懶散道：“不是說把我們一起抓回去，做對亡命的鴛鴦嗎？”

“小子，不關你的事。”

扛著云三娘，風二看向少年，狠厲道。對于少年剛剛自稱山中謫仙人的話語風二也是聽到了，但是同樣沒有放在心上，這少年實在無法與黃龍大帝相提并論。

風二剛才所言不過為了擾亂云三娘的心神，他不會傷及無辜，也不想節外生枝。

“我在這位姐姐這里又是聽曲，又是看劍舞，實在應該報答一下的。”

說著少年已經拔出了手中的劍。

“錦衣衛辦事，別不識……”

風二此行還身負重任，捉拿云三娘不過是順手為之，顧不愿在此地多耗費時間。掏出腰中令牌，想要少年知難而退。

然而，他的話說到一半他便不能再說下去了，因為少年的劍已經穿過了他的胸前，從拔劍到殺人，近三丈的距離，不過數息之間。

風二實在不敢相信自己剛剛看到了什么，實在不明白人間怎么會有如此的劍法。

劍很快，快到劍已從數丈遠的亭中穿入了自己胸膛，風二的槍卻未動分毫。

劍很美，按理說如此快的劍已經超過了人類的極限，風二的眼睛本應該捕捉不到動作的，但是風二確信自己看到了，確信對方攻來的劍法是極美的。

可若真要風二說出對方的劍法到底是怎樣的，風二又說不出來。

這不似人間的劍法，只能讓風二想出一個人，或者說一個地方。

“山中謫仙居”

這是風二說出的最后一句話，然后他便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也不倒下，睜著雙眼，瞳孔擴散，不知死了沒有。

少年收劍，將云三娘放了下來，解開穴道，看著她，露出微笑：“沒事了。”

云三娘還沉浸于剛剛的劍法之中，腦海中一直閃現剛剛的一幕：一位劍仙持劍而來，似真似幻。

與風二不同，她是一個練劍之人，對于劍道有著更深入的感受。

剛剛少年的劍法讓她進入了一個玄之又玄的境界，似乎心中若有所悟，又似乎一無所得。

“三娘謝過恩公。”

良久，云三娘回過神來，不顧肩上的傷口，深鞠一躬，她是一個明禮的人。

看向少年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云三娘于劍之一道也算有些造詣，一生之中也見過無數號稱劍道宗師的前輩高人，但眼前少年的劍道卻讓她第一次感到高山仰止，仿佛那是自己窮極一生也達到不了的境界。

云三娘見過的人中怕是只有如今深居紫禁城內，雄視天下的黃龍大帝堪與之爭鋒。可眼前的少年看起來不過弱冠之年，怎會有如此修為？

難道真如他所說，謫仙居真在這座無名的山峰之中？他得到了謫仙居的無上傳承？自己在此地這么多年竟然都沒有發現？

七大秘境，黃龍殿造出了一個黃龍大帝一統天下，蓬萊島與落神亭造出了蓬萊仙子與邪神兩分武林，萬毒窟造出了一個蚩尤大帝傲立于帝國南方。

如今這來自于謫仙居的少年又將在江湖掀起怎樣的風雨。

“不謝，不謝。”

少年的反應卻一點兒也不像一個世外高人，訕笑道“應該的，應該的。”

“不知恩公姓名？”

看到少年的反應，云三娘不由得抿嘴輕笑，這少年的姿態實在無法讓人將它與黃龍大帝相比。

“我啊，現在倒還是沒有取名字。”

少年回答道：“姐姐叫云三娘，我不如叫云三郎如何。”

聞言，云三娘俏臉上閃過一絲惱怒，旋即又平靜道：“恩公不愿透露姓名，我不問便是，何必如此戲弄于我。”

“姐姐誤會了。”

少年見云三娘生氣，著急道：“我真不是有意的，姐姐不喜歡，我不叫云三郎就是了。”

“我是真的沒有名字”

“…嗯…，其實也不是，我是覺得以前的名字不好，不想用了，想換一個名字。”

少年真誠的望著云三娘，希望對方接受自己的解釋，不再生氣。

云三娘見少年的態度，也不與他計較，不管他是有心無心，自己都不應該太過生氣，畢竟對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轉身云三娘看向仍然一手持槍，站立在院中的風二，道：“他死了嗎？”

“沒有”

少年搖搖頭，輕輕撫摸手中的寶劍，道：“我這劍是不能殺人的。劍避過了他的心臟，和一切重要的內臟經脈，你看他連血都沒有流。”

云三娘看向風二的傷口處，確實傷口的周圍卻沒有一絲血跡。

云三娘以前也聽過這樣的劍法。雷州有位快劍張三，據說他的劍法快到將人斬成兩截之后，對方卻渾然不覺，也不見一絲血跡，等到對方行走三步之后才會身首異處。云三娘只是聽說，本以為是謠傳，沒想到如今真的親眼見到。

“可是他為何？”

云三娘看向少年，疑惑道。

“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少年笑道：

“準確的說是他的大腦以為自己已經死了，所以停止了運作。”

“你要殺死他嗎？你只要輕輕推一下，把他推倒在地，他就真的死了。”

接著少年轉過身去，他不想看，也不敢看人死了的場面。

云三娘站在風二的面前，風二如今的樣子依舊威風凜凜，一如他十幾年前在對抗蠻族的戰場上的雄姿。

這是云三娘做夢都想殺死的人，如今就站在她的面前，只要她輕輕一推就能結束對方的生命，可是她不知為什么卻猶豫了。

良久，少年轉過身子，發現對著風二發呆的云三娘，疑惑道：“不殺了？不殺好啊，冤冤相報何時了。”

云三娘道：“我從來不覺得殺了風二我會變得開心。”

“但是我覺得至少我會變得輕松一些，可是我現在的心卻仿佛被一座大山壓著一樣。”

“我想先跟他說幾句話好嗎？”

少年點點頭，點了風二幾處穴道，然后手指在風二的眉心一點，一股內力從眉心涌入。

瞬間風二的瞳孔收縮，然后開始大口的喘息。

“我沒死？”

風二低下頭，看著自己胸口處的傷口，不見一絲血跡，仿佛只是淺淺的刮傷，但是背后和內里的感覺告訴風二這個傷口穿過了他的整個身子。緊接著，風二發現自己的穴道已經被封住，不能移動分毫，連忙想運功沖開穴道。

“你要是再想用內力沖開穴道就真的離死不遠了。”

少年警告道，他的一股內力既封禁了風二的穴道，也護住了他的內臟。

聽到少年的聲音，風二才將目光放到眼前的兩人身上，腦海中再次浮現出剛剛死亡的恐懼。

“風二，我問你，我爹爹還有大哥四弟，是不是都是你害死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風二大致明白了自己的處境，面對云三娘的提問他沒有求饒，像是同妹妹聊天一般，笑道：“三妹，你還是太善良了，這是件好事。”

“你想殺我，卻下不去手。你想讓我解釋，讓我給你一個不殺我的理由。”

“但是我真的給不了你，你不會信我的，正如你一直不信我一樣。”

“我想說的只有一句：我風二一生從未愧對恩師，愧對天地良心。”

云三娘的眼淚在眼眶中流轉，道：“那我再問你，我該殺了你嗎？”

“該”

風二的回答很干脆，“于人情，于大義，你都該殺了我。”

“不過，我還有一件事要對這位少俠說”

風二將目光轉向一旁站立的少年，道：“閣下可是從謫仙居而來？”

“應該是的。”

少年點點頭，他現在越發對這個江湖感到好奇了，自己還未出山仿佛就已經名傳天下了，接下來等待自己的還會有些什么呢？

“我懷中有一封信是交給您的。”

說完最后一句話，風二閉上了眼睛，口中鮮血溢出，然后倒在了地上。

“他，他怎么了。”

云三娘急忙上前，俯下身查探。

“他猛地沖擊穴道，牽動了傷口，傷及了內臟，沒救了。”

少年用手掩住眼睛，轉過身去。“想來他是不想讓你的內心再受煎熬，索性自盡了。你這個哥哥，其實對你不錯。”

……

時間已經到了晚上，明月高照。

云三娘和少年一番忙碌，在草廬后為風二立了墓碑，“兄風二之墓”。

墓前，云三娘擺上了三杯酒，與少年相對而坐。

“爹爹門下加上我有四位弟子，大哥木訥，四弟驕橫，我又是個女流之輩，二哥是我父親最得意的弟子，盡得爹爹的真傳”

“二哥是有大報復的人，他從小就想做頂天立地的大英雄。爹爹厭倦了沙場征伐、同族相殘，解甲歸田。二哥卻不回去，他說，若天下不統，民不能安。我那時是崇拜二哥的，我選擇了同二哥一起留下。”

“說實話，我從小就崇拜二哥。”

“說他做出那樣的事情無論如何我是不相信的。”

“可是我必須相信，我必須恨他。”

少年飲下杯中的酒，疑惑的看著云三娘，對方說的話讓自己聽不大懂。

云三娘發現了少年疑惑的眼神，卻沒有做解釋，同樣將杯中的酒飲盡，再將一杯酒灑在墓前。

“這是二哥身上的信。”

從懷中拿出信封，交到少年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