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崔祜豈是被一句禮教暗示所阻擋的人呢，事實上，他的紋絲不變的表情，隨意的姿態，渾身上下都流露出一種萬事不在意的紈绔氣質。

“周美人也是來陪伴我的小姑祖母的？”懶懶散散地向周玲瓏作揖后，崔祜眼風輕輕掃過她，目光又凝聚到了宣麗茲身上。“近日祜曾從母親處聽聞，周美人很得小姑祖母您的喜愛，便讓她作為小輩時常相伴身側。”

“確實如此，然則她是……”宣麗茲打算把話說的明了一點，卻被崔祜從中截斷。

“那么祜也來陪伴小姑祖母，并無不妥。祜與周美人，皆為同輩，坦蕩光明，何須避嫌？”

宣麗茲發現，崔祜每每一本正經的強詞奪理時，那雙桃花霧眼總是分外的幽深迷蒙。

可惡。

“且不說外祖母一直主張男女不必過分避嫌，恪守禮儀便可，仁宗皇帝陛下，不是也曾說過，前朝禮教多繁瑣無用，世人君子之交，無可指摘么？”

“如此，侄孫是在說我不通情理，固步自封了，好好好，我是不配在這兒了。”宣麗茲冷笑一聲，霍然起身，拂袖欲走。

崔祜自然不會讓宣麗茲離開，快走幾步擋在宣麗茲身前。

“讓開。”

少年似乎很是無奈，微微嘆息，眸子里水霧散盡，素來慵懶多情的雙眼中罕見的認真。

“既然殿下不喜歡，那么祜便告退了，惟愿殿下保重玉體，切莫因祜冒犯之舉而損了心情。”

說罷當真不再多作停留，轉身離去，衣袖袍角揚起，留下淺淡的熏香仍舊縈繞在人鼻間。

宣麗茲失笑，搖了搖頭，看向周玲瓏：“你可要再看？不看的話，咱們就回翠微宮吧。”

“等等，等等。”周玲瓏滿臉的曖昧笑容，拉住了宣麗茲的衣袖：“殿下，剛才那是誰啊？”

“方才未曾通報？”宣麗茲唯一蹙眉，似乎的確沒有人通報過，想是那小子擅作主張，真是……

“那是康樂大長公主之子，崔祜。”宣麗茲看著周玲瓏愈發笑得恣意，便忙添補：“算起來是我的侄孫，先前一直在泉州住著，如今到了年紀，來京城商定婚事。”

“臣妾還什么都沒說呢，殿下何須如此急切的解釋。”周玲瓏只覺得捕捉到一個大八卦，什么侄孫不侄孫，永福不是和皇帝也是面上的祖孫關系嘛，也沒見有什么妨礙。

“臣妾倒沒見過這么勤快的孫輩。”

“說話不要怪里怪氣的，我瞧著你真是一點不懂禮數輩分，別到外頭鬧笑話。”宣麗茲一邊說著，一邊就伸手在周玲瓏腦袋上敲了個爆栗子。

“哎呦，您下手可真是不輕。”周玲瓏急慌慌地捂住了腦門：“我不知道，不是還有您教我嘛，我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咦？這話怎么似曾相識？

“難不成我能時時刻刻把著手叫你不成？得虧你進了宮，若是嫁到外頭哪一家勛貴做夫人，還不早露了餡。”

“那不一樣，嫁到外頭有在外頭的活法，在宮里這不是遇見您才放肆，您瞧我在其他人面前，可不會多說那么多話。”周玲瓏揉揉還是隱隱作痛的額頭：“您打人太疼啦。”

“那是你自作自受。”嘴上雖然這么說著，宣麗茲還是湊近周玲瓏的腦袋仔細打量，見并無大礙，松了一口氣：“這不是連紅印子都沒有？你蒙誰？行了，回宮吧。”

“可是我就是覺著疼啊，哎呦哎呦，疼。”周玲瓏一邊演著戲，一邊斜睨著宣麗茲：“疼疼疼。”

“說吧，你想作甚，看上了我宮里什么物件？”宣麗茲白了她一眼。

“臣妾豈敢肖想殿下宮中的物件，只是希望殿下能滿足臣妾一點小小的愿望，告訴臣妾點兒小事情。”周玲瓏見狀也不演戲了，嘿嘿笑著，興奮的搓搓手。

“瞧你這模樣。”宣麗茲不忍直視，揮揮手：“說吧說吧，什么事？”

“嘿嘿，也沒什么，就方才那位崔郎君崔祜，他喜歡什么樣的姑娘啊？”

“你問這個作甚？你喜歡他？”

“哎呀，俊俏少年誰不喜歡啊，或者，或者您有什么更好看的介紹？其實我更喜歡邪魅型的。”

宣麗茲的表情變得古怪而微妙，哭笑不得，輕輕用手掌碰了碰周玲瓏的前額：“沒發燒啊，我還以為你在這兒吹風受涼了。”

隨后示意四周宮人退得更遠些，手順勢而下，落在她的肩膀上：“你是皇帝的妃子，還記得嗎？”

周玲瓏頓時鬧了個大紅臉，結巴著解釋：“知……知道……可是……”

“嗯？”

“我還以為您會覺得這不算什么呢，畢竟皇帝陛下不喜歡我，我也不必非要喜歡他。”

于是周玲瓏闡述了關于她所認為的觀念，本以為永福受到仁孝的影響，加上之前在翠微宮，她看見了不少自由奔放的話本子，最重要的是，永福那么輕易就接受了她是穿越者這件事，對她還挺不錯，自然她就會把永福當成半個老鄉現代人，沒想到永福會出乎她的意料。

宣麗茲好不容易從周玲瓏結結巴巴的話語中理解了她的意思，這下是真的啞然失笑了。

“是這樣啊。”半晌功夫，宣麗茲才緩緩開口：“我確實看過不少這樣的話本子，嫂嫂許久之前也給我隨口講過這些故事。前朝那些沉疴深重的糟粕我也向來嗤之以鼻，因此也不大看得上那些所謂百年禮教世家，你知道，像太后的劉家之類。可……那我這樣問你，若他喜歡你，或是今后有別的郎君愛慕你，與你相知相許，你待如何？”

“如果那時陛下還是不喜歡我，我也沒有愛上他，自然是跟我的心上人一起。”

“離開皇宮？”

“離開皇宮。”

“妃子與朝臣子弟有私，你可知會牽連多少人？”

“那陛下也不一定在意我這個無足輕重的妃子啊，報個病故不就好了？”

宣麗茲越看越覺得站在自己面前耳朵和脖頸都紅透仍然倔強著爭辯的周玲瓏傻的可愛，忍不住揉了揉她已然發髻微松的腦袋：“且不說宣佑會怎么做，若是換成我，你猜我會怎么做？”瞧著周玲瓏愣住的樣子，便微笑著繼續：“你既為妃，不僅是皇帝的小妾了，亦是君臣，身為臣子，背叛君主，是不可饒恕的。何況，你和勛貴子弟出逃，縱使你們二人守口如瓶，你們身后兩個家族也不會走漏一絲風聲嗎？壓下這件事，得費點功夫，那我又憑什么要費這個功夫？就因為你們不守本分，不安于己職？確實這不宜伸張，然，你們損害了宣氏的威嚴，不好就那樣輕易放過你們吧。”

周玲瓏呆呆的盯住微笑著的宣麗茲，后背一股涼意直沖脊梁，她還是，太天真了。

無論如何，宣麗茲都是封建皇族長大的公主，不管她是被哪個穿越者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