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只手托住她的腰部，翻身要輕一點……很好，繼續……”

UIC病房里，許承羽穿著護工裝，在特護的指導下，正小心翼翼的給媽媽翻身，拭擦身體。

許承羽動作很笨拙，卻很小心。

他像照顧嬰兒一樣，不僅幫媽媽翻身、擦身，還嘗試著給她活動筋骨，按摩腹部。這樣能保證媽媽全身血液流通，大便通暢……

他高瘦的身影，還不停的出入消毒室、洗衣間，處理沾滿大小便的病號服。

這些事情，都是平生第一次做，以前懶懶散散的，換下來的衣服都不知道丟進洗衣機。而此時，他竟覺得做這些瑣碎的事，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他想只要媽媽還在排便，就證明媽媽的生命還在繼續。他高興，也不知道累。

不知不覺的，這一天的時光，就這樣在忙碌中過去了。

……

夜間，許承羽單獨坐在病床前，握著媽媽的手，默默守護者。病房里，只有心跳檢測儀，發出嘀嘀單調的鳴響。

許承羽面向屏幕，看著上面忽高忽低跳動著的線條，內心陷入暫時的平靜。沒多久，抵擋不住襲來的疲憊，趴在床邊沉睡過去。

他絲毫沒有察覺，此時一團淡藍色的電芒正悄無聲息的，順著他的手蔓延到媽媽的手上……

……

嘭嘭，嘭嘭……

恍惚間，一個籃球在許承羽眼前跳動。

視線清晰起來，暗夜站在面前，正一下一下的拍著籃球。眼前的場景，仍然是夜幕下，那個露天籃球場。

“嗨，小子，今天看起來狀態不佳呀！”

暗夜邊拍著球，邊觀察著許承羽的表情，一臉玩世不恭的說道。

“起來，教教我打籃球！”

許承羽坐在長椅上，注視跳動的籃球，神色黯然，腦海中閃過爸爸的音容笑貌。

“承羽，爸以后支持你打籃球！”

許承羽鼻子莫名一酸，哽咽道：“別拍了。”

“怎么了？發生什么不開心的事了，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

暗夜興致不減，拍的更歡快。

許承羽怒道：“我要你別拍了！”

暗夜眉頭一挑，不屑一顧道：“別以為我寄人籬下，就要看你臉色！你又打不過我，除了同歸于盡，你還有什么能耐？切！”

許承羽看著暗夜這副可憎的樣子，想要發火，但心里卻被悲痛壓著，憂郁道。

“今天，我的爸爸過世了，我心情不好?！?

暗夜邪邪一笑：“你爸爸死了？死了好啊，以后你就可以四處撒野了，再也沒人管你了！哈哈哈。”

許承羽忍著火氣：“你可不可以對我放尊重點？”

暗夜又笑：“尊重？你他么都讓我回不了家了，還讓我跟你談尊重！告訴你，哪天我在這待得不耐煩了，我就掐死你，咱們同歸于盡！”

……

兩人正聊著，一陣嘈雜的說話聲，忽然從四周傳來。

抬頭望去。

只見，周圍又像上次夢中遇到的那樣，像玻璃折射一樣，浮現出模糊的光幕，里面有人影在晃動著。

但這次，卻是有很多個光幕，像無形的玻璃一樣，橫七豎八，交叉折疊著。

許承羽從長椅上站起，神色愕然的游走在這些光幕中。

他發現，光幕里晃動的人，有老人，有年輕人，也有小孩……有哭的，有笑的，有和家人溫馨的擁抱在一起的，也有和伴侶爭執不休的……吵吵嚷嚷，演繹眾生，混亂不堪。

許承羽忽然從這些交叉折疊的光幕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那是他的媽媽！

姚芳系著圍裙，正在家里陽臺上澆花。

許承羽心頭一顫，癡癡的來到那團光幕前，叫了聲媽媽。

姚芳似乎聽到，抬起頭注視著許承羽，臉上露出溫暖的笑容。

許承羽把臉輕輕貼在光幕上，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樣低下頭，閉上眼睛淚水狂流。

“媽，我爸走了……我多想和你說說話，我好孤獨……”

他喃喃自語著，內心更加悲痛。

不覺間，光幕光芒逐漸盛開擴大，許承羽的身影慢慢淹沒在光團中……

……

睜開眼，他已經在媽媽的擁抱中。

許承羽抬起頭，看到媽媽在低頭沖他微笑著，便含淚喚著。

“媽……”

姚芳輕輕撫摸許承羽的頭，慈愛的說道。

“承羽，其實你今天在旁邊照顧媽媽，媽媽是感覺得到的！而現在又能見到你，媽媽從心里感覺到喜悅！”

許承羽把媽媽抱得更緊：“媽，我真的好想你??！你快醒來吧！”

姚芳摸著兒子的臉，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又說道。

“承羽，你認為，媽媽會死嗎？”

許承羽不假思索道：“不會，你是睡著了。”

姚芳：“那你覺得，媽媽還會醒過來嗎？”

許承羽：“會的，你就是在做夢，你一定會醒過來?！?

姚芳猶豫道：“那你……害怕我離開你的那一天嗎？媽媽肯定比你先死。”

許承羽一驚，似乎預感到什么，著急道：“媽，求你別走，我失去了我爸，不想再失去你了！我不想讓你死，我希望你活到我快死的時候，你再死。”

姚芳再度沉默。

接著，一滴淚，落到許承羽臉上。

姚芳：“承羽，無論如何，媽媽一定會比你先去世！就像我的媽媽，比我先去世一樣，這就是人的規律，一代又一代的，老的人死去了，還會有新的生命出生?！?

許承羽萬分悲痛，緊緊抱著媽媽，哭著哀求著。

“媽媽，求你醒過來吧！我還沒有習慣孤獨……媽媽，求你了……嗚嗚……”

姚芳流著淚，輕輕推開許承羽，萬分不舍的望著他。

“孩子，接受現實吧！媽媽也舍不得你，但不得不和你告別了……”

話到此時，黑暗從四周蔓延過來，屋內的地板、墻壁在黑暗的包圍中，一點點坍塌，姚芳的身影也漸漸被黑暗吞噬，漸漸羽化，化為白色羽毛，慢慢散去……

“媽媽別走，媽媽！??！”

許承羽悲痛萬分，在黑暗的吞噬中歇斯底里的大叫著。

……

“媽媽……”

許承羽猛的驚醒，呼的抬起頭，他的手還緊緊握著，病床上媽媽的手。

但耳邊，卻響起心跳檢測儀“嘀——”的長鳴聲。

屏幕上，一條直線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