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茶肆。
繁華落盡,滿地狼藉。
幾個茶肆伙計正在打掃戰場,花徵羽拖著麻袋,叮鈴當啷的蹦蹦跳跳。
“張墨哥哥,安全了,”花徵羽說道。
張墨的眼睛從高臺后露出一條縫,見平安茶肆如此寂靜冷清,終是松了口氣。
“老高!”張墨叫道。
這位白天的碼頭工,夜里張墨的貼身保鏢,肌肉結實,鐵塔一般的黝黑漢子,露著一口白牙,自黑暗陰影里走出。
接過張墨點數出來的百枚銅錢,老高的大白牙愈發明顯。
“走吧,”張墨吩咐一聲,三人結隊自高臺后走出。
剛走沒兩步,三人的腳步卻越來越緩,最終停下。
空無一人的坐席區內,一衣著得體,看上去還算壯實的少年正坐在那里,眼巴巴的望著這邊。
“他好像……不是咱店里的伙計吧?”張墨側頭望向花徵羽。
花徵羽搖搖頭。
張墨想了想:“我怎么覺得他有點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見到過?”
花徵羽又點了點頭:“他是東城武館的傳人,今天還在咱店門口打架來著?!?
“哦!是他啊……他在這干啥?”
一想到今晚自己恬不知恥的將今日茶肆門口發生的沖突加進說書里,張墨心底有些打鼓。
他側頭看了眼另一邊的老高。
雖然他只是個工具人,多數時間都只能充當背景板,但那鐵塔般壯實的身軀,還是能給他帶來很多安全感的。
“走,去會會他,”張墨招了招手,三人一齊往坐席區而去。
眼見說書先生到來,張三努力平復心境,做出一派氣定神閑的悠閑姿態。
“抱歉,茶肆打烊了,今晚沒有說書了,別等了,”張墨語氣平靜,開門見山道。
張三輕咳一聲:“咳咳……沒事,灑家也不是在等說書。”
“那你在等誰?”張墨有些莫名其妙。
張三正視著張墨:“等你。”
“我?”張墨一怔,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帥臉,身子不自覺的往老高所在的方向靠了靠:“你誰?找我干啥?”
“張三?!?
張墨肅然起敬:“就你是張三?”
張三一愣:“你……聽過我的故事?”
張墨立馬來了精神:“那可不?張三的大名,整個江湖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認識有個叫羅翔的人嗎?”
“洛翔?”張三一時摸不著頭腦:“今天跟我打架那個,他不就叫洛翔嗎?先生你該都看在眼里的。”
“他叫羅翔?”張墨滿臉震驚,滿腦子都是什么‘冥冥天注定’之類叫人難懂的話語。
張三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點頭確認。
見周邊幾人都是一臉懵逼,張墨立時反應過來,一拍腦門:“哦,呵呵,這個不重要,對了,張三,你剛說你找我,要做什么?”
張三一聽,表情迅速嚴肅:“一件很重要的事。”
受到情緒感染,張墨也變得嚴肅:“看得出來,你說?!?
張三深呼一口氣:“先生,我想拜師學藝?!?
“拜……拜師,”張墨眉頭一挑:“拜什么師學什么藝?”
“當然是拜先生的師,學先生的拿手功夫!”
“拿手功夫?”
張墨險些以為張三要找自己學習武藝。
但別人不知道,張墨自己還能不清楚?他會哪門子的武藝?
很快張墨便反應過來,此‘功夫’應該不是彼‘功夫’,張三指的,應該是張墨的拿手技藝——說書。
學說書嗎?
張墨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你跟我學這個干啥?你家不是開武館的嗎?”
言外之意就是,好好的武館不去繼承,閑得蛋疼來跟著自己磨煉嘴皮子?好好學習武藝,將來當一代大俠他不香嗎?
“他的意思是……我家就是教拳腳功夫的,何必跟別人學習武藝?”張三想了想,說道:
“技多不壓身嘛?!?
言外之意就是,自家的武功當然要好好學,但遇到大腿不趕緊抱上去,那不是腦抽嗎?
張墨分析著張三話語內容:學說書并不耽誤學武。
張墨一時有些頭疼。
自打平安茶肆火了以后,前來拜師學藝的人不是沒有,張墨也不是沒動過收徒授藝的心思。
但一碼歸一碼,張墨從來不知道該怎么教書育人,更不知道該怎么樣將說書這門技藝傳承下去。
再者說,張墨能混到今日這地步,靠得也不是說書,他心里明白著呢,比起那些專業說書人,自己那點斤兩真的不夠看。
要不是前世的他深受小白文洗禮,各種小白套路信手拈來,古代小說又不像現在需要考慮嚴密的邏輯,如今的張墨也不可能靠著所謂‘好故事’晉升頂尖說書人的行列。
張墨估摸著,如果要收徒弟,那將來就得對他的人生負責。
張墨從來都是個不喜歡承擔責任的人,與其毀了一個人的后半生,不如干脆利落一些,不收徒弟,也省得那么多麻煩事……某些意義上,這也算一種負責任了。
“我不收徒弟的,”張墨無奈,努力勸退:“我就不是那種傳道授業的人,你跟著我沒前途的。”
張三:“我家大人常說,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有沒有前途是我自己的問題,學不好我也認了。”
話說到這份上,張墨一時間居然找不出反駁的理由。
“不是,你聽我說……”張墨努力組織著語言:“我好好做我的說書人,你好好學武館的功夫,咱倆井水不犯河水,這不香嗎?”
“不香,”張三果斷搖頭。
得,沒得聊了。
張墨朝著遠處幾個伙計招了招手,下了逐客令:“本店打烊了,有什么話明兒個又說吧?!?
張三左右看了看,茶肆伙計都不夠自己打的,但是……
張三雖是眼高于頂,但也并非看不懂形式,他或許不懼茶肆伙計,但要惹惱了眼前這位表面上是個說書人,實際上的大高手,肯定吃不了好果子。
也不用伙計動手,張三很果斷的起身,抱拳行禮,轉身離開,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那干脆勁兒讓張墨一時間有些跟不上節奏。
眼見平安茶肆瞬間平安得就跟太平間似的,張墨也不樂意再多呆,果斷帶著花徵羽與老高離開。
……
翌日。
午時初刻。
張墨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開被子的封印。
在花徵羽的服侍下梳洗完畢,早起的頹廢感才一掃而空。
“走,今日帶你去悅來客棧,搓一頓好的,”張墨拎著裝滿銀兩的荷包,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
大門緩緩打開,正打算抬起左腳邁出門檻的張墨,卻一時沒了動作。
門口,站著一位十三歲的少年郎。
他神態恭敬,杵在那里,如同一尊蠟像。
張墨差點懷疑自己眼花了,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大清早的,你在這干啥呢?”張墨沒好氣道。
張三抬起頭來:“你昨晚不是說,有話今天說嗎?”
張墨一拍腦門:“嘿,這倒霉孩子,咋好賴話聽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