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姑娘叫住我們是有什么事嗎？”崔牙子問道。

“我前幾天見過他，在金柳湖畔。”唐小漁懶得打交道，直接了當道明來意，“崔管事是多少銀子收的他？”

那衣服破爛的男子渾身一震，抬頭看了她一眼。

“哎喲，原來姑娘也知道呀。”崔牙子訕訕地笑，金柳姑娘自斗琴比賽后，那身價也是水漲船高，連帶著整個金柳湖畔都要比之前還要熱鬧幾分，他今天去其實也是送一批人過去給劉管事挑選的，恰好遇上這奴才被人拳打腳踢的，那劉管事還非要他出錢把人收了，他心里不屑，一看就知道這人肯定被虐待得狠了，一身是傷還不知道要費多少銀子治傷的，況且有個殺人犯的娘，名聲這樣地不好，這京城里的人家誰都不會想要這種背景的人！那便只能賣到更遠的地方去，可他做的又不是人販子生意，范不著這樣折騰，不過是看在劉管事的面子上，還要笑瞇瞇給了二兩銀子把人領走了。

他眼睛轉了轉，笑著道：“實不相瞞，這小伙我也是剛剛花了幾兩銀子從金柳湖畔那收過來的，這小伙別看臟兮兮的，特別能干活，要不是他傻乎乎出去認領他那個殺人犯的娘，前任主家哪能不要他呢？”說著一咬牙，“姑娘要是覺得這人堪用，老崔我也不賺你什么中間費了，原價給你，四兩銀子。”

“二兩。”唐小漁道。

“嘶，這怎么成？”崔牙子驚呀，怎么也沒想到有人砍價砍得這么狠的！

“我不過覺得他可憐，同情心泛濫而已。其實我家也不缺人。你要是覺得不能賣那就算了。”說著就要走人。

崔牙子眼珠子轉了幾圈，覺得自己第一次做生意居然還有被對方搶白的一天，他本來還想說一句，三兩，不買就算了諸如此類的話，現在見這位姑娘要走，不由出聲道：“哎，姑娘別走呀，人給你了，就當結個善緣。”又八卦地問她：“不知姑娘是太師府上的什么人？今后太師府上的生意可千萬記得要關照我老崔呀！”

唐小漁暗暗松了一口氣，心中想著還好前世砍價砍一半的行規到這里依然適用，還要感謝前身之前攢下的那點銀子。她割肉般掏出懷里的二兩銀子，沒好氣道：“怎么，賣人也要看主家是誰不成？”這些人牙子就沒有一個是好的，只要有錢賺，管他今后跟的主家是誰，待下人好還是不好！

崔牙子趕緊賠笑道：“姑娘說笑了。”又拉過那位衣衫破爛的男子到她面前，感嘆道：“你小子倒是好運道，剛離了前主家，又遇到這么個好東家。以后可要老實點，別壞了我崔牙子的口碑！不然哪天要是又回到了我的手上，我饒不了你！”

唐小漁知道這是他們這一行的規矩，意在點醒，也是為了被賣的人好，雖看不慣也不插嘴，交割了錢銀身契，看著崔牙子帶人走遠了，才回身對小栗子道：“小栗子，前面不遠就是飄香樓了，你們就送到這里好了，回去吧。”

小栗子不動，她又道：“是我還想再逛逛，太師問起就這樣說吧。”

小栗子便猶猶豫豫和車夫趕著馬車回去了。

她又回身看了看跟在身后的男子，男子一直低著頭，也不說話。她掏出懷里僅剩下的二兩二文銀子，心中暗暗嘆氣，她全部的身家就剩下這點了，看來想要吃吃喝喝快樂玩到老，前提還是需要好好賺銀子！

她拿出兩文到一旁的包子攤前買了兩個肉包子，找了個相對安靜的地方站住，回身看著那男子低著頭跟了上來，便把包子遞了過去，“吃嗎？”

熱騰騰的包子冒著香氣，男子沒有接，而是抬頭驚訝地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可以看到赤誠。

“......吃吧，不吃就浪費了。”她能認出他，是因為慈安師太的事給她的印象太過深刻，明知不可為卻仍然出來相認的兒子更令她敬佩，她好像記得他叫......范奴，但是她叫不出口。

范奴輕輕伸手接過，大大咬了一口，明顯餓極了卻極力不在她面前更狼狽。

“謝謝。”他低低說了一聲。

唐小漁笑了笑，把最后的二兩銀子也遞給了他，還有那張身契。

范奴一臉震驚，連連后退。

唐小漁道：“我剛剛說的是真的，我真的不缺人，因為我也只是一個店小二。很抱歉不能做主收留你。”

“我......”范奴欲言又止，最后慢慢低下頭去。

唐小漁嘆道：“難道現在讓你做一個真正的良民，有自由身不好嗎？”

范奴猛地抬起頭，眼里有光一般的東西。自由之身，那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但是現在，擺在眼前。

唐小漁很滿意，覺得他奴性還不算根深蒂固。便把銀子和身契塞到他手上，笑瞇瞇道：“你現在自由了。”

范奴愣愣地拿著銀子身契，臉上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又聽見面前的女子問：“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嗎？”

他彷如夢中，喃喃道：“我娘希望我能回去看一看外公外婆...”他的眼神漸漸清明起來，“我想回去看看，如果他們還尚在，我便代我娘盡未盡的孝，假如.......他們不在了，那我便為我娘在他們墳前上一炷香，為他們清一清墳前的草，每年給他們拜祭......”

唐小漁默默點了點頭，有目標便好。有了希望，人就不會渾渾噩噩地活著。

能幫到的也就這么多了，她轉身打算離去，身后那人突然道：“主子，您一輩子都將是我的主子。我......能求您唯一一個請求嗎？”

唐小漁挑眉。

“能不能......請您為我賜一個名字？”他說得很是卑微。

唐小漁想起了什么，笑了笑，“如夢一場，仿若新生，如果你愿意，就叫，范如生怎么樣？”

范奴聽完，‘噗通’一聲跪下，認認真真給她磕了一下頭，“主子大恩，范如生永生難忘。”

說完，起身低著頭離去，慢慢沒入街頭。

唐小漁被他嚇了一跳，看著那消失不見的身影，心中說不出是何種滋味。

如果前身沒有遇到東家，沒有遇到夏掌柜，那她會不會來到這里？

如果她注定要來到這里，代替她活下去，如果沒有遇到東家，她又將面臨怎樣的處境？

是不是也要失去自由，被禁錮在某一戶人家的宅院里，做一個卑微的下人。

或者流浪在街頭，卑微到塵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