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架拖曳著濃煙、冒著火光的“解放者”打著旋擦過米勒所在的“空中堡壘”時,剛剛調整好航向的B-17劇烈地抖動了起來。
米勒幾乎聽到了機身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空氣隨著敞開的彈艙門迅速地涌出,呼吸已經有些困難。他已經將自己的手按在了一旁的氧氣面罩上。
“好了好了!”投彈手急吼吼地喊了起來,伴隨著一連串機械傳動聲的響起,彈艙門終于合攏了起來。
熱烈的歡呼聲幾乎要震聾米勒原本有些半失聰的耳朵。強烈的耳鳴聲依然縈繞在他的大腦之中,讓他的整個腦袋都脹痛起來。
但是他還是跟著歡呼,試圖釋放出自己胸中積蓄下來的那股壓抑、惶恐。
地面上,維莫克水電站附近的一個高射炮陣地上。
“我想我們剛剛擊落了一架。”一名德軍士兵拿著望遠鏡望著天空中的那一道流星般劃過的軌跡。
“那就繼續。”炮手繼續觀瞄,試圖鎖定下一個目標。
“咻——”尖利的嘯音突然鉆入了每個人的大腦之中。
世界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一道刺眼的火光升騰起來,沖擊波攜卷著冰冷的泥土,如同狂奔的猛獸,撞在了小小的掩體上。
原來沖擊波的速度是比聲音快的。在那一瞬間,觀察手心里竟然閃過了這樣一個荒唐的念頭。
密集的轟炸引發了大火。所有的管道已經在爆炸中變成了飛舞的碎片,整座建筑已經漸漸被火舌吞噬。
沒有多少人顧得上那些在轟炸中變成了碎片的德軍防空士兵。所有人都在奔走,試圖控制住火勢,挽救出些什么。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個位置實在是太過狹窄——絕大部分航彈都沒能直接命中水電站,而是落進了下方的峽谷之中。
甚至與沒有人為腳下哀嚎的傷員留步——哪怕是多看一眼。工兵踩著腳下的斷肢,跨過一具具還在掙扎的殘缺的軀體,沖向了燃燒的水電站的廠房之中。
“轟——”一個小組的士兵如同布娃娃一般被拋飛出去,在半空中支離破碎。
防空警報的聲音還在回蕩著。然而,此時此刻,它更像是一種凄厲的哭嚎,是無力地呻吟······
“好了,伙計們。我想我們可以松一口氣了。”“空中堡壘”中,機長輕松的聲音中充滿了愉悅,“我需要說的是,這一次的任務并沒有史密斯說的那么夸張······”
然而,不等他說完,米勒就聽到了一聲清晰地爆炸聲從下方傳來。在嘈雜的機艙內,這個聲音依然顯得無比清晰。
緊接著,整架飛機就不受控制的抖動了起來。
“該死,我們被擊中了?”機長狠狠地砸在了儀表臺上,“奧爾特,奧爾特,下面的情況怎么樣?”
“一切正常。繼續飛就是。”奧爾特的聲音顯得有些模糊,“我們的運氣不錯,炮彈只是在附近爆炸,沒有直接命中。”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還不賴。”機長在沉默了幾秒種后,有些后怕的說,“現在,我們要回去了。”
米勒松開了自己握著蝴蝶扳機的雙手。他猛然間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快的異常,手心中已經浸滿了冷汗。
完成轟炸行動的機群已經再一次爬升到了云層之上,全速脫離戰場。這一次的行動不賴,盡管還是損失了幾架飛機,但是這已經是很低的損耗了。
米勒聽到后面傳來了吵鬧聲,粗鄙的笑罵聲在狹小的機艙內此起彼伏,伴隨著同伴們的狼嚎。
直到同屬于第100中隊的一架“空中堡壘”的左側機翼被突如其來的一連串火雨撕成了碎片。整架飛機瞬間失去了平衡,如同折翼的大鳥一般翻滾著朝地面跌落。
屠夫并不會輕易地放過自己的獵物——曳光彈的軌跡顯得如此清晰,迅速地補射直接將墜毀中的“空中堡壘”打成了一團破碎的火球。
米勒瞇起眼睛,終于看清了那個屠夫的真實面目:同“噴火”一樣小巧的機身,噴涂著的黑色十字符號依然清晰刺目。
“是德國鬼子的小鳥來了——”一聲怪叫,似乎是奧爾特——米勒沒有聽清楚。相反,在看清罪魁禍首的那一瞬間,他已經下意識地拉住了機槍的扳機。
沒有任何一位機槍手猶豫或糾結。
米勒緊緊地拉住扳機,并聯式的M2重型機槍轟鳴著,瘋狂地傾瀉著.50穿甲彈。在夜幕中,子彈帶著明顯的曳光,在視網膜上印下一連串白色的光弧。米勒眨了眨眼,試圖將這些東西趕出自己的視野,卻發現這完全是徒勞的。目光所及之處,都是搖曳的彈道軌跡,在天空中盡情地編織著看似夢幻的絢爛大網。
黃澄澄的彈殼從槍機結構中拋飛出來,砸在米勒的腳邊,發出清脆的“叮當”聲,與低沉而富有節奏感的重機槍的轟鳴聲交織成一曲透露著殘酷美學的交響樂。
米勒已經分辨不出這是他射出的第幾顆子彈。他的眼睛里只剩下那一個狡黠奸詐的小身影,靈活的穿梭在燃燒的轟炸機群中。
“一定要把它干下來!”此刻的米勒完全進入了瘋狂的狀態。他用盡全力校準著彈道,全然沒有發覺到自己的肌肉與骨骼似乎都在尖叫著抗議。
德克沃爾夫猛然間拉起。就在前方,又有一架轟炸機——看上去是一架隸屬于其他中隊的“解放者”起火,并且爆炸解體。但是操縱者德克沃爾夫的飛行員顯然還想要擴大自己的戰果。他駕駛著飛機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突然朝著米勒所在的飛機沖了過來。
很顯然,他已經確定好了下一個目標。
米勒屏住了自己的呼吸,瞳孔急劇的放大。那一架Fw190的身影在他的世界中迅速的擴大,即便是在昏暗的月光下,他幾乎都可以分辨出上面的所有細節。
他還看到了德軍飛行員那張得意洋洋的笑臉,透露著對生的蔑視與高傲。
就在那一瞬間,他拉緊了扳機。
他聽到了身邊的玻璃正在支離破碎,聽到了20毫米機炮的子彈打穿“空中堡壘”金屬蒙皮和裝甲的悶響,飛舞的碎片刺痛著他的神經。但是,奇跡也發生了——德克沃爾夫的駕駛艙也瞬間爆碎。
也就是一瞬間,這架兇狠的獵手就變成了一個綻放的火球。一架“噴火”呼嘯著掠過,拉了起來。
米勒看著自己的成果,想笑,卻感到自己的身體已經有些麻木,不再聽從自己的使喚了。疼痛如同潮水一般席卷了他的身體,沖擊得他的大腦一片空白。
格林威治時間,11月17日,凌晨3時37分,英國貝德福德,米德蘭茲空軍基地。
情報官史密斯與基地長官、參謀站在跑道盡頭,眺望著東北方的天際。
“但愿他們一切平安。”參謀焦躁不安地扭著雙手,來回踱著步子。
基地長官一言不發,只是仰頭看著灰暗的天穹。但是史密斯卻敏銳地發現,他背在身后的兩只手已經緊緊地握在了一起,關節已經開始發白。
“讓消防組和醫療組立刻就位。”他只是囑咐了一句,卻流露出不容置疑的堅定與決絕。
很明顯,這個看似平靜的男人,心里可不怎么寧靜。
活塞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來了!”等候已久的三人不由得精神一振。
“米勒,醒一醒,醒一醒!”
米勒感到有人在拍打他的臉龐,朦朧之中,似乎有人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伙計,堅持住,我們就要到家了······嘿,盡量平穩點,他凍壞了!”米勒迷迷糊糊地聽著,卻分辨不出自己究竟在哪里。
他感到無盡的困倦,如同一只只有力的手,要將自己拽向更遙遠的深淵。
“嗤嗤——”整架飛機在著陸的一瞬間搖晃了起來。德國佬的那一次攻擊打壞了他們的尾舵,導致操作穩定性急劇下降。
不過好歹他們也是回來的九分之一。
“快,快點!醫療隊呢?讓他們快點來看看我們的這個優秀的小伙子。”米勒感到有人將自己抬了起來,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將他的意識喚醒了不少。他費力地張開眼睛,入眼的只有一片晃動的微弱光芒,以及無盡的黑暗。
他感到自己的身體似乎完全失去了知覺。然而,無盡的劇痛立刻爆發出來。
“他是怎么回事兒?”
“他失血太多,而且凍壞了!”
“什么?”
“這個小伙子在三萬英尺的高空中兜了五小時的風,你他媽的現在聽明白了嗎?”機長咆哮著將醫生推開,親自抱著失去知覺的米勒沖向了擔架。
在徹底失去知覺之前,米勒看到了那架方向舵已經徹底斷開的“空中堡壘”。它的腹部,那個吊艙顯得空蕩蕩的,毫無生氣。停機坪旁邊,有兩個人似乎正將什么東西蓋在了地上。
“奧爾特······”
他呢喃著吐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隨即,無盡的黑暗在瞬間吞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