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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破碎

俞晴生日當天,約了幾位密友去逛街,說好的下午四點多回來。這是李家多年不變的傳統:如果不擺生日宴,親友必定要將驚喜備在家中。所以壽星公一早會很自覺地“避嫌”出門去,回來的時候乖乖接受“驚喜”。

一大早,沈姨、江柔和來幫忙的葉菲菲、談昭遠就忙活開了。李衛平人在外地,今年恐怕不能陪俞晴過生日。不過李家人也習慣了。

“往左邊一點,對,菲菲那邊往下一點,好了,就那里。”

江柔個子不夠,站在下頭指揮談昭遠和葉菲菲往墻上掛彩色紗幔。

“下次讓晴媽媽把明愷哥跟昭遠哥換一下吧,別給明愷哥當媽了,今天是多么重要的日子,他居然不在!”葉菲菲不滿地嘟囔。

“阿愷今天有重要的事情,下午五點前肯定能趕回來。”談昭遠跳下桌子,照例幫著李明愷說話。

葉菲菲從家里出來的時候,好好打扮了一番——梳了規規整整的小公主頭,著淡妝,里面穿了一件嫩黃色的羊毛連衣裙,外頭套米白色的收腰大衣。李家暖氣開得足,她這時候只穿著裙子和打底褲站在桌臺上,行動不方便,便喚道:“昭遠哥,我下不來了!”

談昭遠伸手,葉菲菲搭著他,整個身子都傾了過去,被談昭遠半抱著扶了下來。

談昭遠說:“菲菲,你最近幾年重了不少啊。”

葉菲菲聞言,面上一紅,抬手作勢要打:“哪有!我只不過已經不是小孩子啦!”

江柔看著這一幕,沒有說什么,自覺地溜進廚房幫沈姨去了。沈姨要做南瓜盅,江柔按照她的要求,把南瓜瓤先用勺子一點點掏出來放進一旁擱置的小碗里。她做得認真細致,連身后來了人都不知道。只是某一刻,她覺得耳后一痛,不由得縮起了脖子往后望去。

是談昭遠。江柔有些不自在:“你怎么過來了?”

“菲菲在剪窗花,嫌我笨手笨腳。”談昭遠坦蕩蕩地說,目光卻緊鎖在江柔的耳垂上,“你耳朵怎么了?”

江柔說:“沒事,才打了耳洞,有點發炎。”

“涂藥了嗎?疼不疼?”談昭遠皺眉,“你們小姑娘,愛美沒什么,不要胡鬧。”

“沒關系的,沈姨說是正常現象了。”江柔扭回頭去,埋頭做事,不冷不熱地低聲說。

談昭遠不知道江柔為什么好像有點不情愿和自己說話,他在廚房沒待多久就轉出去了。江柔偏頭去看談昭遠的背影,愣了片刻神,才又默默低頭掏瓜瓤。

沒多一會兒,客廳又傳來葉菲菲尖叫嬉笑的聲音。正在煲湯的沈姨朝江柔一笑,說:“菲菲打小就喜歡跟小遠在一塊兒哄,兩家又走得近,保不準過個幾年,還能喝到他們的喜酒。”

江柔有點笑不出來,輕輕地“嗯”了一聲。

打掃衛生、布置客廳、備菜、取蛋糕、準備晚餐。一直忙活到下午三點多,江柔才有時間回自己的房間打理自己。葉菲菲跟著她進了屋里。葉菲菲是她的“搭配顧問”,從她的衣櫥里翻出一套雪白的羊絨連衣裙來:“穿這個!搭那個粉水晶的小耳釘!干媽保證特別喜歡。”

江柔知道葉菲菲最懂俞晴的喜好,從善如流,一一穿上葉菲菲為她挑選的衣服。

“我給你梳頭、化妝吧!”葉菲菲興致頗高,繞到江柔身后去。

“好。”

“乖小兔,我剛都沒仔細看,你耳朵怎么成這樣了?會不會惡化啊?”很快,葉菲菲在她后頭怪叫起來。

兩天前,是葉菲菲陪江柔去打的耳洞。江柔的左耳耳垂上有一道傷痕,是小時候成天跟著一幫男孩子瞎野受傷留下的。幫她打耳洞的美容師端詳了半天,給出中肯的建議,說疤痕體質的耳朵不適合打耳洞,因為容易引起過敏、組織增生、瘤狀突起等病變。

可江柔堅持要打,美容師不再規勸,準備好了一整套的消毒設備。當時葉菲菲陪在一邊,憂心忡忡:“要不還是算了,你怎么突然想起來要打耳洞呢?”

酒精擦在耳垂上,涼涼的,江柔輕輕笑說:“臭美唄。”葉菲菲信了,笑著推她一把:“咱倆一樣,寧愿吃點苦頭也要漂漂亮亮的!”

美容師很專業,兩分鐘就穿好了兩個耳洞。沒有流血,也不疼,兩個洞眼對稱好看,插著兩根消炎棒。沒想到第二天開始,江柔的耳垂就開始化膿發炎,伴隨著雖不明顯卻分外擾人的疼痛。她原本還有些擔心,可問了沈姨,沈姨說這都很正常,她也沒多往心里去。

“沒事,你快點吧,一會兒干媽要回來了。”

“行吧……那你還戴不戴耳釘啊?”

“戴啊。”

“嘖嘖嘖,乖小兔,你真是為了好看,什么都不顧啦。”葉菲菲給江柔好一番捯飭,越發覺得她是個可塑之才,“哎,乖小兔,我從前都沒有發現,你要是仔細打扮一下,就特別好看!像上次你生日的時候,我的天,簡直太美了。而且我覺得你跟晴媽媽長得有一點像。”

江柔有些意外:“真的嗎?”

葉菲菲點頭:“嗯!眼睛有點像,還有駝峰鼻。不過你現在還太嬌小了,晴媽媽的氣質跟你完全不一樣。”

可是已經夠了,江柔心里突然有一點欣喜,看著鏡子里自己的眼睛,眨了一下、兩下、三下,突然被自己的樣子逗樂了。

“傻開心什么?你過生日那天都沒見你這么樂。”葉菲菲四下張望,看見江柔書桌邊上置物盒里面的那個兔子耳朵頭飾,眼睛一亮,“哎!你再戴上這個吧!跟你這一身衣服特別配。”

江柔想起李明愷說李明萱小時候很喜歡戴兔耳朵,心下一動,沒有推拒。戴著這個,打扮成這樣,干媽看到會很高興吧。江柔這么想著。

俞晴四點半左右回到了家中。

“乖小兔!晴媽媽回來啦!快,快下去!帶上禮物!”葉菲菲拉著江柔一起往樓下走。

江柔臨出門,對著鏡子又整理了好一會兒,心里還是止不住緊張和激動。等到葉菲菲催促了,這才拿著禮物袋和葉菲菲一同往樓下走。

她們下到二樓,聽見客廳里俞晴的幾位好友的驚嘆聲。

“你是有福氣呀,你看你過個生日,家里這一通布置的。”

“就是,都說養兒好,兒是媽媽的寶。”

俞晴笑得很開心,口中卻說:“什么呀,這些才不是我那個渾兒子弄的。”

“晴媽媽!生日快樂!”葉菲菲人未到,聲先至,站在樓梯上扯嗓子喊道。

俞晴聽后,抬眼看去,唇角猶帶著溫柔的笑意。可僅僅是片刻。等到她看見江柔,便整個人僵住了,雙手不由自主地輕微顫動起來。

伴隨著戰栗,俞晴的雙眼漸漸籠上一層薄霧。

她突然想起一些仿佛忘記了很久的事情,那本是她這一生最沉重、最難釋懷的過往。

時隔十年,歲月其實沒有將那些悲傷的記憶抹去,反倒經年累月地一層層加深那種痛楚。

那么多個夢境里,她一次次見到同一張臉,帶著笑的,含著淚的,噘著嘴的。

那個孩子,從來沒有真正離開她不是嗎?

她終究還是不忍心了,所以乖乖回到她身邊來了不是嗎?

“你為什么才回來?”俞晴低聲呢喃,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朝自己走來的女孩子。

“太太……”沈姨的神色猶疑,看看俞晴又看看江柔,不確定地叫道。

江柔被俞晴看向自己的目光震懾了。這是連那個她叫了多年“媽媽”的女人都吝于給她的,是她以為永遠不會得到的目光。飽含著殷切的愛意,是只需要一眼就能讓人沉淪的眼神,她只要被那么注視著,就能獲得滿滿的力量,不會覺得孤單,滿心滿肺都是歡喜。

俞晴丟開手中的包,幾步走上前,幾乎是小跑著來到江柔面前,伸出雙臂將她抱了個滿懷。

江柔的心突然“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么溫暖的擁抱,就像,一個媽媽應該會給的、她偷偷幻想過很多次的那樣子的擁抱呢。

江柔聽見腦袋中一聲弦斷,心底里一個聲音在不甘心地小聲吶喊:她為什么不是自己的媽媽?她也想要一個,會這么看著自己、抱著自己的媽媽。要是真的有,那該多么好啊。

“小萱,為什么才回來,媽媽等了你好久……”女人帶著哽咽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俞晴無比動情地撫摸著江柔腦袋上的兔耳朵。

她說:“你知道嗎?有人騙我說你死了。不過,我從來都是不信的。這還是媽媽給你買的……這么多年你都舍不得扔!”

江柔愣了片刻,腦中轟然一聲,待回過味來,只覺得滿腔酸楚都快要溢出來。

她這是……認錯了人?

江柔在某一個瞬間,恨不能自己是個聾子,什么都聽不到,聽不懂。那樣,被牢牢扣在懷里,被聲聲喚著另一個名字,被當作另一個孩子,也不會覺得難過。

可當理智終于不能忽視那個聲音,她只好催眠自己:也沒什么不好,只要假裝自己是另一個人,就能得到好多好多做夢也求不來的東西。

“太太,你怎么了?”沈姨擔心道,“你看清楚了,這孩子不是……”

不要拆穿!是誰很重要嗎?這樣不好嗎?各取所需,兩全其美。

江柔在心里呼喊,把頭深深埋在俞晴的懷里,牢牢張開雙臂將她環抱著,像是瀕死的溺水者緊抱最后一根浮木。

“太太你是不是……是不是又發病了?太太,你認錯人了,這孩子,她不是小萱啊!”沈姨一步跨上來,扯下江柔頭上的兔耳朵,“你仔細看看,這不是你買的,不是!江柔你這孩子也是,怎么戴這個呢?”

不要!江柔渾身一僵,心里絕望地呼喊。

周圍原本愣神的眾人此刻終于意識到出了什么事,都圍了上來。俞晴的朋友們試圖將她拉開,談昭遠和葉菲菲擔心地走上前來。俞晴呆呆地看著沈姨手中的兔耳朵,原本牢牢抱住江柔的手有些松開了。

江柔被葉菲菲拉開。她攥著小拳頭,眼里只剩乞求,緊緊盯著俞晴的眼睛。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用這樣的目光看我。當小萱也可以,扮演另一個孩子我也能做到。

我保證。

“小萱,眼角有顆淚痣……是單眼皮……她,她不是?”俞晴滿面倦容,失望透頂地對著江柔,她踉蹌著倒退了一步,像看見洪水猛獸似的看著江柔,“她是誰?為什么要戴著小萱的東西?他們找她來冒充小萱?”

沈姨面露凄涼之色,不忍心地說:“太太!你不記得了?她是江柔啊……”

“干媽……你不認識我了?”江柔掙開葉菲菲,向俞晴的方向走去,輕聲呢喃道。

“你有什么資格!誰也別想取代小萱!”俞晴突然激動起來,狠狠推開試圖靠近自己的江柔。

江柔沒有心理準備,冷不丁被推了個趔趄摔倒在地上,一腦袋撞上茶幾,一時間眼冒金星,站也站不起來。

“太太,太太!快!小遠,快把她送去秦醫生那里!”沈姨嚇了一大跳,這樣的情況,俞晴這么激烈地發病,她已經好幾年沒有看到了。除了小萱失蹤后的頭幾年,俞晴偶有不正常之外,這些年來,經過醫生的調理,她還從沒有這么失態過。俞晴見到和小萱同齡的孩子只會萬分喜愛,所以他們以為夫人的傷痛已經被時間慢慢抹平。

可原來沒有。沒想到今天俞晴的情緒會因為看到那頭飾發生這么大的變化。

情勢急轉而下,談昭遠顧不得去扶江柔,大步上前先抱住了俞晴:“干媽,是我,我是談昭遠。”

她還認識他,哭著喊道:“阿遠!你告訴我,小萱是不是還活著?”

“干媽,你聽我說,咱們現在先別著急,好不好?”

葉菲菲也跑上前,哄道:“晴媽媽,我是菲菲啊,你想要找小萱是不是,走,我們先去一個人少的地方好不好?這里人太多了,小萱會認生的。”

俞晴慢慢平靜了些,拉著葉菲菲的手卻仍然在發顫:“菲菲,你跟小萱關系最好了。你告訴干媽,她在哪里,她在哪里呀?”

那邊,沈姨已經打通了秦醫生的電話。宋叔把車子從車庫開了出來。

這時,大門發出響聲,被人從外頭打開。是李明愷回來了。

他一開門,看見俞晴被談昭遠和葉菲菲圍抱著,整個客廳的人都站在靠門口的俞晴身邊。而客廳中央,一個小姑娘半趴在茶幾邊的地上。

“怎么回事?”李明愷皺眉。

“阿愷!那個人,冒充你妹妹,還戴著我給小萱買的兔耳朵!”俞晴一看見李明愷,情緒又激動起來,掙開談昭遠,幾步走到李明愷身邊告狀,像個小孩子一樣委屈。

“我知道了,媽,交給我處理好嗎?我們跟小萱那么親,誰也不可能冒充她對不對?”李明愷心里“咯噔”一下,瞬間明白了過來,他低聲在俞晴耳邊安撫,一面給談昭遠和葉菲菲使眼色。

“嗯!”俞晴癟嘴,小孩子似的認真點頭,用不屑的目光瞥了眼江柔,重復,“誰也不能!”

談昭遠和葉菲菲趁機過來,將俞晴半哄半勸地帶出門去,沈姨跟了上去,一起上了宋叔的車。

“明愷哥。”葉菲菲在車里叫他。

“你們先去,我馬上到。”

俞晴的生日晚餐算是搞砸了,主人公一走,俞晴的那些朋友也都散光了。原本熱鬧非凡的客廳,突然間冷清得可怕。

李明愷走到客廳中央,半蹲在江柔身后:“江柔?”

江柔還維持著那個半伏在地上的姿勢,無動于衷。李明愷伸手去扶她的肩膀,想讓她站起來,卻遇到阻力,是她在與他對抗。江柔的臉隱在茶幾的陰影中,李明愷完全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掌下那個小小的身體,在不自主地發顫,像是冷,忍不住地戰栗。

他用了七成力,終于將她整個提起來,使她轉過身面朝自己,卻意外地,看見一張哭花了的臉。

這是他第一次見她哭,寂靜無聲地,撕心裂肺地。李明愷一肚子解釋的話全都卡在喉嚨里,半句話都說不出口。

江柔害怕哭出聲,死死咬著下唇,水光瀲滟的赤紅雙眼盯著地板的某一處。淚水大顆大顆從眼中直接掉出來,“吧嗒吧嗒”砸在地上。沒有一丁點抽泣聲,只是沉默和顫抖,瑟縮成很小的一團,就像很小很小的她常常半夜躲在被子里那樣。

李明愷伸手去抱她,江柔卻用手推拒。她的氣力不夠,最后連腳也用上,李明愷見招拆招,到底還是制著她。

江柔的勁使在了別處,便再也繃不住哭泣聲,嗚咽溢出喉嚨,于是一發而不可收。

“你放……放開我!”

李明愷不顧她的掙扎,強硬地將人抱了起來,“噔噔”幾步上了三樓,把江柔帶進她的臥室。江柔被他放在床上,睜大了眼看著天花板,眼淚順著太陽穴流下,很快濡濕了床單。她像離水的魚兒半張著口急促呼吸,小臉通紅。

李明愷看她的樣子,捏緊了拳頭,心里莫名攢起一股怒氣,卻不知道在生誰的氣。他就那么沉默地站在床邊,看著江柔。江柔破罐子破摔,自顧自地哭著,直到終于累了,才慢慢閉上雙眼。

屋里死一樣沉寂。

很久很久,久到李明愷以為江柔已經睡著了的時候,她卻突然出聲,嗓音沙啞而冷清,她說:“李明愷,這不公平。”

李明愷知道,她會覺得委屈,覺得老天對她不公,只等著她繼續傾訴,卻聽見她接著茫然道:“為什么小萱失蹤了,我卻好好地活著?”

為什么小萱生死未卜,她卻還活著?小萱有愛他的爸爸媽媽、哥哥和那么多的朋友,她什么都沒有。該好好活著的人是小萱才對,怎么會是她呢?

她突然坐起身,恨恨地看著李明愷:“我好端端地活著,小心翼翼、卑微討好,到底是為了什么呢?”

李明愷敏銳地捕捉到她語氣中的絕望,心中猝然一驚,寒聲喝道:“江柔,收回你那些心思!”

江柔眸中已經遍布血絲:“李明愷,我什么心思,你又知道了?”

“江柔,我是在警告你!”

江柔不理會他,神色毫無生氣,她平靜地陳述:“我爸死的時候,我第一個去的現場。你知道他是什么樣子的嗎?車子整個翻下了橋,他們把我爸從車子的殘骸里面摳出來,差點沒拼齊整。”

“那時候我想,我在這里戳著,我算什么?我守著他們給我爸收完尸、出殯、辦葬禮,然后我媽跟我說把我送人了。李明愷,你覺得那個時候,我又算什么?”

李明愷的嗓子有一點發干:“江……”

“我以為我挺樂觀的。”江柔輕聲說,“我以為我乖一點、合群一些,會有人喜歡我的。”

江柔重新倒下去:“可是以己度人去想想,對從前那些討好我的人,我給出的好臉色,根本不是因為我待見他們。”

李明愷說:“我媽發病,不過是一時的,她很喜歡你,今天只是,只是……”

江柔被他難以自圓其說的話逗樂了,她冷冷地笑:“你也清楚吧,我的存在根本毫無意義。”

話音剛落,江柔整個人被李明愷提溜了起來。他的大掌強勁有力,牢牢鉗制著她細嫩的胳膊。

“你這又是做什么?”江柔覷著他,并不掙扎,甚至帶著一點譏諷的笑,“你很生氣?覺得我這個樣子很窩囊?”

李明愷被她這個喪氣頹廢的模樣激怒,說:“你告訴我,你這樣子,是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也輪不到你管。”江柔被他的暴戾激得反嗆道,“就算我失蹤了,也不用你找;就算我死了,也不需要你來給我收尸!”

李明愷眼里現出兇狠的戾氣:“你想死是吧?好啊,我成全你!”

話音剛落,他便蠻橫地將江柔拖下床,一伸手打開了屋里的窗戶!冬夜的冷風裹挾著寒意在外頭呼嘯,漆黑的夜空似乎能夠吞噬所有游蕩的孤魂。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江柔忍不住驚叫,出自本能的對危險的抗拒使她向后退縮著。可李明愷絕對的力量優勢沒有給她半點余地,直接把她整個人提起往窗外丟!

千鈞一發之際,江柔奮力起跳,一條腿緊緊纏住李明愷的腰,與此同時抬肘提膝,竟打算趁機攻擊李明愷的下體!這樣的敏捷度和速度,若非經過專業的指導和練習,絕不可能擁有!李明愷眼底一亮,面不改色地一一化解她的招式,從容地以更大的壓迫力挾制住江柔。

“真看不出來,原來你學的不只是花拳繡腿。”

“放開我!”

“你不是不想活了?覺得活著沒有意思?我成全你啊!”

李明愷將她制得動彈不得,臉貼著她的臉低聲恨恨道。

“我不想活了也不干你的事!你管得著嗎?!”

“巧了,我就喜歡管閑事!”

說罷,李明愷一用力,將江柔凌空拎起越過窗欄,只用手抓著她的胳膊,將她整個人懸空掛在窗外!江柔的臥室在三樓,這么掉下去,不死也得重殘。

“啊!”

雙腳的懸空和置身于凄冷的寒風中都讓江柔瞬間明白過來,李明愷根本不是在開玩笑。甚至那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和死亡只有一線之隔!

“不要,不要!”

求生的欲望在那一剎那奔涌而出,江柔的手牢牢揪住李明愷,大聲呼叫。

“乖小兔,我這個人一向說一不二,既然答應了要成全你,就不會食言。”

李明愷慢慢松開手,另一只手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撥開:“你好好想想,怎么跟你先去了的父親交代吧,不要恨我。”

江柔猛地睜大雙眼,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指一點點脫離他的手臂,心臟劇烈地跳動著,牙齒和嘴唇冷得直打哆嗦。終于,鋪天蓋地而來的失重令她忍不住尖聲大叫起來。

“啊!”

恐懼幾乎擊碎了她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

原來,這就是死亡!

不!她不想死!

“撲通!”

江柔很快著了地,雙腿因為發軟根本無法站立,癱倒在地面上失神地張著口仰望天空。

“乖小兔,感覺如何?”李明愷站在三樓的窗口向下望著她,是戲謔的口吻,“你該不會不知道,我的臥室就在你臥室的正下方,而且有個很大的陽臺吧?”

什么?半晌,江柔才慢慢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果然毫發無傷地癱坐在二樓陽臺上。原來,自己剛剛不過只是下落了大約兩米的高度,而且李明愷的陽臺還鋪著地毯……

那個渾蛋!他騙了她!

江柔緩神間,李明愷已經從三樓下來,打開陽臺的玻璃門,半倚著門框睨她:“怎么樣?重生的滋味。”

重生?江柔這才驚覺,四肢百骸在恢復知覺的同時,似乎擁有了和以往不同的生機,是失而復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珍惜。

“還想輕生?”李明愷走到她身邊蹲下,指著陽臺下頭,“這回可沒有接著你的陽臺了,你要是還想不開,現在就去,我不攔你。”

那樣的恐懼,她再也不愿意經歷。

“我才不死。”孩子扭過頭悶悶道。

“活著已經是一種希望,而且是最值得珍惜呵護的希望。活著的人,沒有資格說沒有希望。”李明愷攬過她的肩,低沉的聲音在寂靜的空間里顯得格外篤定,“另外,江柔,你這條命現在是我的。”

江柔一把推開他:“不要臉。”

李明愷突然大笑起來,神采奕奕地看著江柔:“江柔,你記住,這才是你,你只需要這么做你自己!”

這個人……可真討厭。江柔心里一軟,無可奈何地瞪他。

“不過話說回來,之前沒跟你正兒八經交過手,你身手是真不錯,跟誰學的?”李明愷把江柔從陽臺帶進自己屋里,伸手去撥她的劉海,“別亂動,除了磕到額頭,身上還有沒有傷?”

江柔搖頭,不再亂動,說:“跟我爸學的。”

李明愷揚揚眉梢:“你一個女孩子,他教你這些?”

“我小時候沒人管,跟著高年級的哥哥姐姐學壞了,小學時就偷偷出去鬼混,打架喝酒都干過。后來跟人在酒吧打架沒留意被警察弄進去了,我爸把我保出來之后……”江柔說著,聲音有些哽,頓了頓,繼續道,“出來之后,他把我打了一頓。我本來以為他會很生氣,把我關在家里,或者找人看著我。誰知道之后那一年他幾乎天天都會回家,還專門找時間教我打架、喝酒。”

當江少忠第一次把江柔帶去健身館,說要教她散打的時候,孩子幾乎被嚇蒙了,以為他還要揍自己,連聲說著“以后再也不敢了”。江少忠卻慢條斯理地換著運動服:“你長成這樣,全部都是我的責任,小柔,爸爸要負起這個責任來。不過,我沒打算綁住你的雙手雙腳,何況現在已經太晚……”

他說:“你喜歡這些無妨,女孩子大了,總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只是,爸爸不想讓你跟別人學那些不入流的東西,我打算——親自教你。”

江柔閉了閉眼,從回憶里抽離出來。

“散打、識酒、辨別簡單的毒品、常見的陰損招……我跟我爸學了不少東西。說來奇怪,學會了那些以后,酒吧什么的,對我的吸引力反而大大下降。事實上,他能陪陪我,我也不需要去那些地方。”

李明愷一邊聽著,一邊從他房間內置的小冰箱里拿了冰袋出來給她敷在額上:“你爸挺有意思的。這招反其道而行跟我剛剛是異曲同工,看來你就吃這套。”

江柔忍不住瞪他,心里堵著的那些情緒一掃而空,奪過冰袋自己按著:“你屋里常備著這個?”

“這個、這個有血性的男人嘛,受點傷很正常!”

江柔冷哼,一針見血指出:“你是常被李伯伯揍吧?”

“哎,我說乖小兔,讓你釋放本性,不是讓你針對我啊。”

“別叫我乖小兔。”

“那不成。”李明愷吊兒郎當地晃著腿,“你沒學過語文嗎?你的外號跟你本人的反差越大,你能感受到越大的羞辱感。”

江柔沖他揮了揮拳頭,卻沒再反駁,只輕聲說:“干媽那里怎么辦?還有,她為什么會說小萱已經……”

“我之前跟你說過,小萱失蹤后一點音訊都沒有,南京的所有汽車客運站、火車站甚至交通要道都有我們的人去把關檢查,一輛一輛車挨個檢查。動靜鬧得很大,差點驚動上面挨處分了……可還是沒用,人間蒸發了一樣。”

“后來因為盤查得緊,爆出幾個大案子,其中一個是人販子偷運孩子時把他們塞在行李箱里,有很多孩子因窒息而死。”李明愷說,“我們沒找到小萱的尸體。可是在警局審犯人的時候,他們其中一個認出了小萱的照片,說是悶死了,已經轉移出去處理了……”

李明愷沒繼續說下去,語氣中的痛意超過了恨意,他深吸了一口氣:“我爸把他那些下屬罵得狗血淋頭,我媽沒堅持幾天崩潰了,接受了將近一整年的心理疏導才慢慢接受現實。可是我一直覺得沒有發現尸體,小萱未必真的已經遇害,完全可能是被人認錯了。”

江柔點點頭:“如果不是你一直堅持,可能現在也不會發現這些線索。”

李明愷說:“這些年來,我媽對小一輩確實格外偏愛,卻不見她有什么反常舉動。小萱以前的衣服、玩具,我們也都收起來了。”

江柔低聲說:“可能是那個兔子頭飾。我記得你跟我說小萱很喜歡戴,也許她失蹤那天就……”

李明愷拍拍她的肩膀:“秦醫生會有辦法的,你別太擔心了。”他說完,想了想,還是告訴了江柔,“上次不是跟你說,一直在找當年那個中間人住所附近的線索嗎?”

“有進展了?”

“有了意外的發現,我們發現中間人跟一個叫作李琴的人有過來往。”李明愷說,“那個李琴,是李芬的姐姐。”

江柔微微睜大了眼睛:“那李琴的下落……”

“她早幾年得病死了。但是我們查到了她以前的住址,我今天就是從那里過來的。”李明愷說,“房子已經被李芬賣掉,現在的屋主還保留了當時的一個舊箱子在儲藏間。說是原本藏在床頭的小柜子里沒被發現,里面有些看起來蠻重要的東西,擔心丟掉了不太好,就一直放著了。”

“里頭最要緊的就是一個賬本。”李明愷說,“可以從中推測,李琴也參與過販賣兒童,并且十二年前到九年前最為活躍。可能她不是負責人,一些費用還要靠報銷,那里頭收了很多零零碎碎的食宿交通發票。已經送去鑒識了,這里面涉及的地點很可能會跟當初他們拐賣孩子后孩子的去向有關。”

江柔知道李明愷現在把案子一點點告訴自己,并不是他多想跟人分享,更不是希望自己能給他提供什么幫助,只是……他想讓自己多參與一些事情,這樣就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亂七八糟的事了。江柔在學習上不算很有天賦,但人情世故早已摸得比同齡人通透。她默不作聲,心里卻承了李明愷的情。

她在心里說,我總有機會幫得上忙的。

李明愷安撫好江柔以后,打算沖個涼后去醫院陪俞晴。江柔在李明愷臥室的書柜里看見很多有意思的書,獲得“恩準”留在臥室里選書。李明愷沖進浴室洗了個戰斗澡,出來的時候只穿著背心。他擦著頭發,看見江柔站在書櫥前發呆。

“看什么呢,這么出神?”

江柔手上捏著一個銀鐲子——它原本就擺在書櫥中。她轉頭問李明愷:“你們這邊都時興戴這樣的小手釧嗎?”

“怎么,你小時候沒戴過啊?”李明愷不以為意,“這鐲子,據說還是特地去廟里請人開光保平安的。我早不戴了,一直擱在這里。”

他說到這個,語氣淡了些:“希望真能保平安吧,小萱也有一個。”

“那你們每個人戴的都是這種樣式的嗎?”江柔翻轉鐲子,看見上面的圖案,喃喃道,“噢,花紋不太一樣。”

“當然不是,我媽找人特地打的。”李明愷湊過頭來看,“你說這個花紋?這是篆書的‘愷’字。”

江柔心里突然閃過一個念頭,手一哆嗦差點沒拿穩那個手釧。她猛地抬頭,死死看著李明愷:“特地打的?那長成這樣的花紋呢——”

江柔抬手在書櫥的玻璃上劃拉:“大概是這樣,上面是兩個鹿角形狀的,下面我不太記得,像一個小房子。”

李明愷瞄了一眼,說:“那是個草字頭和寶蓋頭。”

江柔的心漏跳了一拍。隨后,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房間里幽幽傳出:“李明愷,小萱是不是也有一個這樣的手釧,上面……刻著‘萱’字?”

“對。”

“我在宋珍的手腕上,看見過那個手釧。”

江柔一字一句,力求說得清楚,盡量讓李明愷一次性明白自己的意思。

“李明愷,宋珍她戴著小萱的手釧!”

那晚之后,李明愷幾乎失蹤了,電話關機,學校不去,可李衛平回家后并沒有過多追究。他每日憂心忡忡,打電話的次數日益增多。沈姨不知道事情緣由,還以為李衛平是在擔心住院治療的俞晴。

只有江柔心里有譜,可是現在的她什么忙也幫不上,甚至都不能去醫院看看干媽。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念書。如果有一天干媽回來,還認識她的話,知道她的成績突飛猛進,她肯定會高興的。

談昭遠其實在俞晴發病的第二天去南外找過江柔一次,原本是出于擔心,可看到江柔沒事人一樣,安慰了幾句就離開了。

天氣一天比一天冷,江柔的耳朵卻每況愈下。她買了點消炎的藥膏來抹,可似乎并不見效。12月是學校的校園活動月,社團活動、篝火晚會、才藝表演都集中在了這個時候。

聶希澤簡直是十項全能,在這個時候格外吃香,代表班級在年級聯歡晚會上進行鋼琴演奏。他長手長腳,穿白色禮服端坐在漆黑的鋼琴前,帶著讓人炫目的優雅。

江柔和葉菲菲坐在一起,聽見旁邊班級的女孩子在臺下嘰嘰咕咕談論聶希澤的長相和家世。

葉菲菲輕嗤,對江柔說:“這有什么,昭遠哥也鋼琴十級呢。”

江柔想起那天沈姨的話,不由得問葉菲菲:“你很喜歡談昭遠?”

“喂!”葉菲菲夸張地瞪大了眼睛,左右看看,又小聲說,“很明顯嗎?”

不明顯嗎……江柔“嗯”了一聲。

“這個要怎么跟你說呢。”葉菲菲掰著手指,有點嬌羞地說,“我跟他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從小玩到大的,而且他是我見過的人里面最優秀的,比白馬王子還白馬王子。關鍵是,我們兩家是世交,他還對我很好……擱你,你不喜歡啊?”

江柔在心里輕聲說,擱我,我確實喜歡。

葉菲菲是個藏不住話的人,覺得自己已經跟江柔說到這一步了,其他的說一說也無妨,便湊過去道:“但其實,我現在很擔心。”

江柔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由得問:“擔心什么?”

“昭遠哥現在上大學了啊,你不知道嗎?大學就是個大染缸。”葉菲菲有一點發愁,“雖然我覺得他不會被帶壞,但是學校里面肯定有很多好看的姐姐。萬一……萬一昭遠哥跟別人談戀愛了,我可怎么辦呢?”

江柔愣了愣,說:“你想得還挺多的。”

“那必須的呀。”葉菲菲鼓鼓嘴巴,捧著臉歪頭看著江柔,“我要是像你這樣喜歡同齡人,就不用發愁了。”

江柔莫名其妙地指著自己:“我?喜歡誰?”

葉菲菲用一種“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的表情看著江柔,朝舞臺上努了努嘴:“聶希澤啊,你們倆互相喜歡,在班里已經不是個秘密了。”

江柔脫口道:“我怎么不知道?”

葉菲菲仔細分辨著江柔的表情,推了她一下:“不是吧,你真的不喜歡聶希澤?那你干嗎成天跟他在一起?而且他從來不跟別人廢話的,也就對你有點好臉色。”

江柔這個鍋背得很是冤枉。她欲哭無淚:“和我成天在一起的人難道不是你?雖然聶希澤這種不喜歡嘚瑟的小白臉,我是挺待見的,可還沒到那一步。”

“噢?那你喜歡什么樣的?”葉菲菲見她坦誠,反倒不懷疑了,她說,“我哥那樣的如何?未來妥妥的商界精英。”

江柔搖頭不語,她不想騙葉菲菲,有些話還是選擇不說為好。

一曲終了,臺下響起掌聲,江柔想起聶希澤在上臺表演前跟她說,一會兒有事,讓她去后臺找他。

她起身跟葉菲菲說了聲,后者一臉壞笑:“所以這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啰?”

江柔懟她:“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

江柔去后臺找聶希澤,剛好撞上女主持報完幕回到后臺。她正在跟聶希澤搭訕。

“你是在哪個老師家學的鋼琴?我覺得比我的老師教得好呢。”

聶希澤半靠在后臺的化妝桌邊上,這時候抬眼看了看手表,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學得好不好,跟老師沒關系。”

江柔走過去喊他:“聶希澤。”

聶希澤直起身子,大步朝江柔走過去:“走吧。”

江柔習慣了他這副匆忙的樣子,事實上,自從上次聽李明愷說過那些事之后,她對聶希澤已經盡可能寬容了。

她隨聶希澤離開。

“今天又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忙?”江柔問他,覺得自己可能是上輩子欠了聶希澤的。

聶希澤說:“我還有兩個小時時間,來得及去醫院。”

江柔愣了愣神,左右張望,說:“你要帶流浪貓去做絕育手術嗎?貓呢,難道我們現在去抓?”

聶希澤沒好氣地看著江柔:“我約了醫生,給人看病的。”

“你生病了?”

“是你。”聶希澤說,“你是不是自己看不見你那耳朵?還能看嗎?”

江柔下意識伸手去摸,被聶希澤不客氣地一巴掌打開:“行了,臟不臟啊!”

“看不出來,你還蠻知恩圖報的嘛。”江柔一巴掌拍在聶希澤的肩膀上,后者沒料到她人這么小,力道這么大,居然被推了個趔趄。

“喂!”聶希澤齜牙咧嘴地說,“你怎么這么大勁兒啊!”

江柔聽他說話都會帶兒話音了,“撲哧”一聲笑出來:“我倆果然是在一塊兒廝混久了,怪不得他們瞎傳我們的八卦。”

“什么八卦?”聶希澤看向江柔。

“還能有什么?我喜歡你、你喜歡我之類。”江柔聳肩,“不過聶希澤,我倆呢,朋友有的做,那方面……沒可能。你要是對我沒心思最好,要是有,朋友也沒的做。”

聶希澤沒什么所謂,說:“我早猜到他們會亂說。我自己也是這個意思,我覺得你這個人不錯,簡單交個朋友,沒想過其他的。”

“那就是達成共識了?”江柔笑起來,伸手又要招呼到他肩頭,聶希澤敏捷地躲開了。

聶希澤約的醫生是獸醫李醫生介紹給他的,江柔得知的時候滿臉警惕地看著他:“你確定他是治人的?”

“廢話。”聶希澤把她推進去,“陳醫生,交給你了。”

陳醫生給江柔做了檢查,明確告訴她,她不適合打耳洞:“疤痕體質,且易過敏。小姑娘,就算現在你這個傷口愈合,也會留下疤痕了。”

江柔想了想,說:“那你幫我把耳堵去掉以后,我就不留耳洞了。該怎么治怎么治吧。”

有些事情其實強求不來。江柔淡淡地想,以傷害自己去討好別人實在是得不償失。

陳醫生點點頭,給江柔開了藥和點滴:“今天有點晚了,你明天放學以后過來打點滴吧。”

“好,謝謝您。”

他們結束得早,不到一個小時就從醫院回去了。這時候聯歡會還沒有結束。兩人都對聯歡會沒有什么興趣,他們在足球場外的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走著。

聶希澤說:“我其實知道你以前的事。”頓了頓,解釋道,“是這樣,我家里的情況比較特殊,從小到大,我身邊所有朋友都會被我家里人……”

江柔不覺有異,說:“被調查是吧。”

“嗯,你會覺得被冒犯嗎?”

“還好。”江柔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說,“我從李明愷那里聽來了你小時候的事。這樣挺好的,省得我們以后聊天還有什么顧忌,怕碰著對方心里的傷口什么的。”

“那就好。”聶希澤偏頭說,“你要是冷的話,我們找個教室坐一會兒?”

“不用,跑步吧,跑跑就暖和了。”

兩人在傍晚的跑道上小跑起來,江柔腿短,聶希澤就著她的步子慢悠悠地踏步……

江柔問他:“你家人為什么那么對你?”

聶希澤說:“我不知道。但我哥也是這么過來的,他甚至比我還辛苦。我爸走得早,我媽拉扯我跟我哥不容易。”

“你哥都成才了,對你還這么嚴苛啊?”

“她希望我們兩個都能接手我們家的公司。”

江柔說:“那你呢,你自己喜歡做什么?”

聶希澤說:“我小時候的夢想,是做一名海洋生物學家。現在看來,希望很渺茫了。我哥他以前想做一名攝影師,可還是為了家族企業做出了犧牲。”

“挺沒勁的。”江柔說,“如果不能為自己喜歡的事情努力,跟沒活過一樣。”

聶希澤偏頭看江柔,月光下她的面龐帶著朦朧的美。他輕聲問:“你喜歡做什么?”

江柔抬頭對著聶希澤笑:“替天行道!”

聶希澤一愣。江柔笑起來,說:“就做那種專門懲治不法之徒的人。”

她說起這些,不免想到印尼一家人和關柳,于是說:“我是希望,能不愧對一些雖然不是警察,但仍然奮斗在一線的人。”

那個晚上,他們聊了很多。很多話被冷風吹散,也有很多落在心里,生了根,發了芽,等待乘風而起。

聯歡會結束后,聶希澤被他們家的司機接走了。江柔和葉菲菲照舊一起回家。

到家后,江柔驚訝地發現,李明愷的車停在門口,不僅沒有去車庫,甚至連車鑰匙都插在里面。

李明愷回來了?江柔從書包里摸出前些日子沈姨給她配的鑰匙開門,隱約聽見李衛平的書房里傳來聲響。

“你要想好……來得及……”

江柔慢慢靠近虛掩的門邊,細細聽著。

“爸!現在是最好的時機,萬一走漏風聲,他們很可能就把人轉移走了!”

是李明愷的聲音。

他說:“我只要三個人。”

“一定要現在?小愷,凡事不要沖動。這不是件小事,明早我會給你答復。”

“爸!”

江柔還沒聽過李明愷用這種聲音跟李衛平說話。她又聽了幾句,大致明白過來發生了什么。

江柔默默想了一會兒,轉身出了大門。她繞到臨時停在門口的李明愷的車側面,輕輕拉開了沒有上鎖的車門爬了進去。江柔的身材嬌小,車內寬敞,她輕而易舉地就把自己塞進了車后座和車前座之間的空隙。做完這一切,江柔伸手帶上了車門。

不出三分鐘,李家的大門被人打開,又狠狠關上。李明愷顯然跟李衛平談崩了,他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卻沒有急著走。江柔聽見他撥手機的聲音。

“陳探,一會兒老地方見。”李明愷說完這一句就掛了電話。

車子在黑夜里悄然駛出,江柔不知道目的地。而李明愷,沒有發現車后座的江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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