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著了,我終于可以睡覺了,我真的很困、很困…
直到閉上眼的那一刻,我覺得我真的可以睡覺了。
隨著一團熾熱的白色光芒將我籠罩,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
就像酣暢在冬日里的陽光之中。
我覺得我的全身都在積極的回應我的想法。
我覺得我全身的細胞都在拼命的為我而努力。
不知過去了多久。
當熾熱散去,我逐漸的睜開了雙眼。
看著眼前熟悉的夜色,嗅著空氣中熟悉的氣味。
腦中里的那種疼痛感又再次襲來。
我好懷念,懷念那種睡著的感覺。
真的是夢嗎?
如果是夢的話,那為什么這么真實,我甚至能記起里面發生的一切的一切,甚至于那些山,那些水。
如果不是夢的話,那我剛才究竟去了哪里?世間上真的有這么一個地方嗎?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夢,但是我不想再去追究。
是夢也好,不是夢也罷。
想也想不清,算了,不想了。
我甩了甩昏沉沉的腦袋,從包里拿出一瓶水,有些費勁的擰開了瓶蓋,三兩口喝了下去,我好像真的很渴。
不過有一件事我倒是沒注意,也是我后來才發現的,我的手機真的沒了,全身上下翻遍了也沒找到。
我好像分不清哪里是夢,哪里是現實了,我只覺得頭疼的厲害,像是我腦海中住了一個容嬤嬤,她正像對待紫薇那樣的對待我。
罷了,隨你去吧,反正你也猖狂不了多久了。
我從包里拿出一件T恤,揉成了繩子狀,將它緊緊的纏在了頭上,頓時感覺舒服了許多。
我緊了緊后面的背包,繼續向上爬去,不知為何,此時后面的人竟然多了起來。
但是毫不例外的他們都很簡單的超越了我,就像和一個三歲小孩比賽登山一般毫不費力。
甚至飯都不用吃。
爬著的過程中我也沒閑著,雖然疼歸疼,但是它不能妨礙我的思緒飛到天涯海角。
我又想起了老曹,興許老曹還在等著我呢,我以前小時候做夢夢到閻王爺欣賞老曹的文采,將他留了下來做了一個判官,每天就是寫寫字,聽說他又新寫了一本書。
“這小伙子瞎說什么呢?”旁邊一個路過的大媽聽到我自言自語的忍不住嘀咕了一聲。
后來就被她老伴拉走了,可能在他們眼里我就像是一個神經病吧。
但是我活的自在,誰又能管得到我呢。起碼是現在我活的就極為自在,我想說什么就說什么,我腦子里想要想什么就想什么,誰也管不了我。
哪怕是閻王,此刻他也不敢說我什么。
我的命,依然在我自己手里。
我想到了我家的西瓜地,小時候我在西瓜地里還撿到過野雞蛋,不過后來收成不好就沒有再種了,以前的西瓜真的很好吃,滿滿的盡是水果的清香。
現在的西瓜我大概是吃不慣的,有一股濃濃的化工原料的味道。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喜歡回家去種西瓜。
我喜歡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我會覺得很踏實,很充足。
就像余華的書,我覺得我也是書里面的人物,我甚至覺得我可以是書里面的主角兒。
行至大半,一間燈火通明的石洞吸引了我的注意,反正時間還早我決定前往里面一探究竟。
踩在腳踝高的野草之上,不時地有三兩根草鉆進了我的褲腳,搔的我直癢癢。
轉到一條小岔路我來到了那個石洞門前。
里面供奉的是一尊佛教的菩薩,至于到底是哪尊菩薩,卻是不知曉。
我對于佛理研究不深,用毫無研究來說也不為過,大抵只在清玄先生的散文集里看到過那一堆記不住的禪號。
在我的印象里,那些佛家大師的禪號總是極為難記,不過對于任何宗教來說,我還是心存敬仰。
我將頭上勒著的衣物揉成的繩子解下,照著記憶中參拜的模樣虔誠的敬了一禮,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的。之前的我雖然身懷敬意,但是像參拜這種事我是不愿去做的。
大概在我真的要死的那些時間里,我真的希望有奇跡出現吧。
如此看來,我還是怕死。
很怕很怕。
可能是我比較幸運吧,在即將日出的最后一刻我終于趕到了山頂,我不知道在哪里觀看日出是最好的位置。但是我看到人群全都向同一個地方而去,我知道那里就是我旅途的終點。
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夜晚的山上會這么的冷,這種冷是不同于冬天的冷。冬天的冷給人一種身體上的寒冷,而此時的冷更像是直接拍打在人的靈魂之上。
我看到人群已經走不動了,前面黑漆漆的全是人,我也就隨便尋摸了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此時,那該死的感覺又在我的腦袋中開始耀武揚威,我恨不得拿起一塊石頭朝著自己頭上砸去。
感覺愈加強烈,我用雙手緊緊地裹住自己的腦袋,狠狠地勒著它,希望可以減少一些痛楚,我為了不讓別人看出我的異樣,將頭和雙手塞到了膝蓋之下,用雙腿和雙手的力量狠狠的約束著那個混蛋。
汗水如同洶涌的江河一般傾瀉而下,我再一次想要主動的了結自己的這殘缺敗壞的身軀。
此時旁邊的一個三十多歲的大哥好像發現了我的異樣,“兄弟,你還好嗎?”
那位大哥輕輕地拍著我的肩膀。
我狠狠地咬著牙齒慢慢的抬起了頭,朝他露出了一個我自己覺得很溫和的笑容,可是那位大哥的樣子明顯被嚇到了,猛地一退。我意識到我此刻的不堪,急忙卷起衣物想要再換一個地方。
因為我不想成為別人眼中的怪物,就像只在凌晨寂寥無人時才出來活動的吸血鬼一般。
“抽支煙吧?”那大哥可能看出來了我的不正常,他故作淡定的掏出了一只卷煙,眼中有些憐憫的看著我。
我看著那只卷煙,不知道該不該收下,可是此刻的我真的需要一只煙來緩解我的疼痛。
最終我還是屈服了,我伸出被勒的通紅的雙手,顫顫巍巍的像是一個九十多歲的老頭兒,接下了那只煙。
“謝…謝…”
可能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冷,我連簡單的話都已經說不出來,牙齒不停的打架,說了兩個字也差一點咬到了舌頭。
那一刻我意識到,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大哥幫我點著了那支煙,我深深的嘬了一口,苦澀而熟悉的味道在我肺中發酵,它帶來的眩暈感大大的緩解了我的痛苦。
我目露感激的看向那位大哥,大哥的目光卻早已經看向了天邊。
我順著他眼光的方向看去,我頓時明白了什么東西吸引了他。
一片紅彤彤的朝霞映滿了整個天空,頗為羞澀的太陽開始從朝霞中羞澀的冒出頭來,它仿佛不喜歡見到這么多人,隨著幾片白云的掩飾,一次又一次的將目光灑向我們。
終于,它像是鼓足了勇氣的孩子一般,完全的暴露在了我的視野之中。
我真的好像抬起手就能摸到它。
我真的好想抬起手摸摸它。
它是太陽,也是希望。
出生的太陽猶如一顆嫩黃的枇杷果,羞澀將它包圍,漫天的紅霞簇擁著它、追趕著它。
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覺,見到了這一幕,哪怕我下一秒就將死去,我也毫無怨言,因為它將希望的光輝灑向了整片大地。
沒有什么能比這種博愛更能讓人感到希望的力量,懸崖上的草木也因得到了這種照耀而因此煥發生機。
我看著那逐漸升起的太陽,手中的香煙不知何時已經燃盡,隨著一陣手上劇烈的灼燒感,我猛地一個激靈。
看著人群已經開始逐漸撤離,此時離日出不過些許時間,它仿佛已經長大成人,灑下的希望將人的皮膚灼的通紅。
腦中的狀況愈加的嚴重,我能明顯感覺到我的顴骨上的肌肉已經開始脫落,我知道,他來接我了,他真的來了…
他來接我了…
我借了那位大哥的手機給西城發了一條短信。
內容我記不得了,當時我覺得我看見手機屏幕都是模糊的,我想魚的記憶大概都比我好吧。
大概意思就是讓他去離此地最近的醫院,我會在那里等他。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想到了很多。
有快樂、有悲傷、有喜悅、有不甘。
我捂著那個快要爆炸的腦袋,開始下山,后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下到山下的,我只知道我當時應該是極快樂的,因為我還能覺得痛,那就意味著我還沒死。
當我到山下時,天色已經暗淡了下來,我在路邊隨意攔了一輛車,讓他開去附近最近的醫院。
到了醫院之后,我問醫生借了一下他的辦公桌,我想完成我最后的寫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山上霧氣大或者是什么原因,我的稿紙已經變得如同我一樣軟弱,令人厭惡的褶子布滿了上面。
我慢慢的將他們攤平,寫下了最后一筆。
看著醫生遞來的器官捐獻表,我注視良久,隨后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我又想起來了老曹。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游絲軟系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閨中女兒惜春暮,愁緒滿懷無釋處。
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不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已壘成,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卻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
獨倚花鋤淚暗灑,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未聞。
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鳥自無言花自羞;
愿儂此日生雙翼,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抔凈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于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老曹,你真是個可憐的人兒。
不過,我很羨慕你。
我不怕了。
你們都來吧。
我不怕了…
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