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院里新植了幾棵芭蕉樹，夏日漸近，綠樹成蔭，天上驕陽如火，蒸得地上一片熾熱。

因為實在炎熱，靖國府里的冰塊有限，大多都緊著老夫人沈氏，汝喬便將她那份留著給喬氏，喬氏生產寶哥兒后落下病根，夏天怕熱，冬天怕冷，一熱起來她便渾身不舒服。

剛從喬氏院里回來，汝喬正想洗個清爽的澡，卻見內室里擺著幾塊大大的方冰，方冰上頭刻了鳳紋，同她平安扣上的如出一轍。

汝喬圍著那方冰，只覺清涼舒爽，心下暗暗夸耀趙璃心細。

說起來，那日趙璃對她說了那般燙耳的話后，兩人見面的次數少了許多，唯有夜里她察覺一絲龍涎香，才知他來過。

襲香幾個丫頭對自家主子的事心知肚明，幾個人圍著方冰嘰嘰喳喳的討論著要做什么冰點才好。

還沒商量出結果，卻聽到外頭嬤嬤稟報，似有事，襲香出去接待，回來面上帶喜道：“世子夫人在同兩位少爺在聚德樓，說請姑娘吃好吃的呢。”

聞之，汝喬眼睛一亮，忙起身打扮，換上一襲清涼的碧色薄衫，嬌嬌嫩嫩，亭亭玉立。

聽聞聚德樓做的黃金嬌紅瓊液，可是夏日避暑一絕，汝慈知道她貪吃又懶得出門，兩個兒子鬧騰，便干脆帶著兒子去聚德樓避避暑。

一方收拾妥當，汝喬又敲下一塊方冰，放在手爐里，握在手上只覺清爽。

聚德樓地處繁華，人多眼雜，下了馬車上了樓，汝喬直接取下頭上的冪籬，冪籬密不透風，才帶那么一會，她便覺得悶熱。

二樓大梯拐角處，有一丫鬟靜靜矗立，見汝喬上了樓便迎上笑道：“姑娘，我們夫人可等久了。”

那位丫鬟汝喬看著面生，躊躇片刻，但衛國府底蘊殷實，興許是汝慈新招的丫頭。

汝喬思量著，那丫頭已經先跨一步領路時不時回頭，一副等她跟上的模樣，汝喬心下狐疑，但還是跟了上去。

那丫頭領著汝喬越拐越深，汝喬看著她急促的步子登時剎住了腳，凝眉道：“你是誰。”

那丫頭驚訝錯愕，轉身訕訕笑道：“奴婢在世子夫人身邊服侍著呀，不信你進獨間就知道了。”

那丫頭指了指她身旁劃扇緊閉的獨間。

汝喬只看了一眼，便嗤鼻道：“笑話，我阿姐怎么可能挑那么角落的獨間。”

說著，汝喬往后退了一步，明眸凝重，戒備著。

“罷了，阿嬌，你下去吧。”一道清逸的男聲響起，那丫頭身旁的獨間嘩一聲被推開，一名男子邁腿而出。

一襲白衣，灑金扇翩翩搖曳。

李燁之！

汝喬看清他的臉，又往后退了幾步。

汝喬看他的眼色如同看一只孤魂野鬼，李燁之雙眉皺起，似受了莫大的打擊，他沉聲傷心道：“姜姑娘，可是李某做錯了什么，才會讓姑娘對在下避如蛇蝎。”

汝喬穩住恐懼之極的呼吸和心神，端起她靖國府三小姐的架子倨傲道：“笑話，你是什么東西。”

她的言語似有千斤重擔那般敲在李燁之心頭，汝喬看見他的臉，又白了幾分，在有些昏暗的樓道內，煞白如惡鬼。

汝喬又退后幾步，李燁之身邊的丫鬟一個箭步迅速而上，隔開了她和襲香。

那丫頭是個練家子！

襲香力氣不如她，正被她攥得死死。

襲香被困，樓道內昏暗無人，李燁之無視汝喬對他的恐懼，用那番不知從何起的深情，款款的朝她走去。

汝喬步步后退，被他步步緊逼，直到退無可退，她身后抵著墻，眼前是一只野鬼，呼吸因為恐懼而混亂。

李燁之看著汝喬，如看著籠中食物，在她耳畔勢在必得道：“在下會再上門提親。”

他靠得越近，汝喬心里的恐懼逐漸被惡心占據，她偏過頭，冷冷道：“李公子上次提親害得我臥病半載，再一次，是想害我半身不遂嗎？”

她語氣里的厭惡，讓李燁之愣了愣。

在幼時，她的模樣驀然出現在腦海里，他一直以為這不過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天女，直到那年廟會，他看到被風吹揚的冪籬下那張小臉，如夢似幻的驚鴻一瞥，讓他再難忘懷，幾番打聽，才得知她是靖國府的小姐，門庭高貴。

為了心中的神女，十年寒窗終于高中探花郎，他得以揚眉，意氣風發的提親，可引來的卻是她落入寒冬臘湖，不省人事。靖國公震怒之下將他拒之門外。

讀書人的清高讓他拉不下面子，心里萌生了一個瘋狂的想法，可世家大戶，哪是他一介草民能撼動的。

他以為她討厭自己是因為自己害她墜湖。

李燁之苦笑著搖搖頭，但他眸里堅毅不減，若不是汝喬夢到他通敵叛國，汝喬還會敬他是個人物，

寒門探花，多么難得。

可他偏偏，要上門提前，要在她眼前糾纏不休，要惹她厭惡。

“在下并非有意……你病可好了？”李燁之愁眉望著眼下冷漠倔強的姑娘，那樣絕美的側顏，如何讓他放棄？

“若你這般糾纏，只怕是好不了。”汝喬冷冷的說著，依舊不看他。

李燁之苦笑著，不再說話，卻也沒有要放她離開的意思。

兩方這般對役著，誰也沒讓誰。

直到樓道盡頭響起腳步聲，那腳步聲均勻沉穩，節奏有力，是汝喬熟悉的，趙璃。

汝喬抬起明眸，對上李燁之狹長的眼，看著他眸里逐漸凝聚的光彩，嗤笑道：“你知道不知道，你要完了。”

李燁之不以為然，可他那丫鬟確是不能忍，她松開襲香，從懷中拿起一把粉末就要揚起，卻在半道上被一堅硬物重擊于后頸。

阿嬌睜著眼不可置信的暈下去，汝喬勾了勾唇，側過臉去看樓道那頭的男人，他一襲玄袍，袍上蟒繡在昏暗光線下依舊熠熠生輝。

“離她遠點。”

趙璃薄唇輕啟，擲地有聲，淡泊清冷。

李燁之白著臉往后退了幾步，汝喬終于得空，走向趙璃，站在他身側，伸出個腦袋凝眉瞪著李燁之。

“敬懷王……”

“滾。”

對李燁之這等書生來說，最侮辱的，便是不被人正眼相看。

至始至終，趙璃都沒有給他一個正眼，而是垂眉看著身旁的汝喬。

“姜姑娘……”李燁之往前一步，戒備的看著趙璃，欲把汝喬從他身邊拉開。

不料趙璃快他一步，將汝喬攏到身后，一片衣角都未讓他碰到。

汝喬不欲與他糾纏，酥手扯了扯趙璃玄袍的衣角，嬌軟道：“不理他，咱們走。”

趙璃輕輕頷首，身子擋著汝喬轉身，李燁之還欲再追，可趙璃一個眼神便讓他怯步。

那是趙璃唯一給他的眼神，李燁之往后踉蹌一步，踩到了什么軟乎的東西，低頭一看竟是他那小丫鬟，他著急喚道：“阿嬌！”

不料這一聲呼喚，卻讓趙璃挺住了腳步，趙璃側過臉，目光冷冷，他淡淡道：“若不換名，便死。”

他說得輕巧如天邊浮云，可李燁之卻覺喘不過氣，胸口似有千斤巨石，壓得他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