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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一顆桑葚

夜浮羅深一腳淺一腳的跋涉在浮羅山的森林里,他也想不到在他被浮羅山關了八百年之后竟然還會回到這個地方,而且還是自愿的?

撥開面前茂盛的雜草,雪白的衣袍沾滿了泥土和枝葉的綠痕,他似乎在尋找什么東西,但是放眼整個浮羅山,無論他走到那一處都是一樣的景物。

浮羅山壓制夜家人靈沁,進了浮羅山便與凡人無異,這是一處關押夜家犯錯之人的絕佳好地,只可惜夜家傳承已有千年,而真正被關進去過的,卻只有他一個,那時候他還叫夜滄溟。

夜家家譜第一位的夜家家主啊,在浮羅山被關了八百年,出去之后他都不好意思說,當即就改了名字。

只不過名字雖然改了,但是該知道的人還是知道了,不光知道了,還會借著這件事無情地嘲諷他,一想到這里夜浮羅的滄桑之氣就彌漫在了心頭,“人生啊……寂寞如雪啊……破劍啊……我把你扔哪兒了……”

夜浮羅泄氣的一屁股坐在樹邊,他靠著樹蹭了蹭后背,頓時覺得這質感、這弧度,簡直量身打造啊!

他老神在在的靠著樹瞇起了眼睛正打算稍作休息,卻突然驚恐地睜開雙眸,霎時間竄出數丈之遠,驚魂未定的拍著胸口給自己順氣……

“這不就是綁了我八百年的那棵樹嗎!哎呀我的小心肝啊嚇死我了……”

嗯……那棵樹就是綁了夜浮羅八百年的樹,那舒適的弧度,是他七百年間自己蹭出來的。

夜浮羅吞了吞口水,試探著摸回樹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戳了戳那樹粗壯的枝干,確定了那上面不會再伸出無數枝條將他緊緊禁錮,他才大著膽子湊過去抱著樹有些懷念的的開口說:“其實我還挺想念你的,畢竟咱們相依為命八百年,哎……造化弄人啊,我都出來了,你還是一棵樹……”

身后有什么東西頂在了夜浮羅的腰眼上,他瞬間僵直了身子,舉著雙手絲毫不敢亂動,“大,大哥,有話好說,我我我我沒想回來……”

身后許久沒了動靜,夜浮羅扭動僵硬的脖子,好一會兒才看出來抵在自己腰上的是一塊——黑鐵疙瘩?

夜浮羅看清后恨恨的擼起了袖子準備和那黑鐵打一架,“你個破鐵塊也敢欺負我!”

……等等,怎么這破鐵塊看著如此眼熟?

……這不就是我找的破劍、呸!出鞘則風云變幻潮生四海的滄溟劍嗎?

夜浮羅趕緊手刨腳蹬的把滄溟劍被樹根壓住的半截劍身解救出來,不挖不打緊,一挖……

他雙手顫巍巍的捧著那把剛出土的滄溟劍,一時間無法言語,那通體漆黑的劍鞘……沾滿了泥土,那得心應手的劍柄……銹跡斑斑。

“姑姑……您當真是害我不淺啊!”

夜浮羅帶著和他一樣狼狽的滄溟劍回到蓬萊宮就去見了夜明深,正端坐在大殿上看各島奏報的他抬起頭來就看見好似墳墓里剛爬出來一般的夜浮羅。

只見他手里似乎拿了個什么物件,枯樹枝?還挺直溜。夜明深心想。

夜明深眼角的余光掃過兩旁侍候的小童,起身對著夜浮羅行了一個平輩禮,“先生要找的東西尋到了?”

夜浮羅煩躁的揮揮手屏退了兩名小童,坐在夜明深的軟塌上給自己灌了幾大口茶水,呼出胸間一口濁氣才覺得自己復又活了過來。

他把臟兮兮的自己和臟兮兮的滄溟劍都丟在了軟塌上,那一氣呵成的動作看的夜明深有些肉疼。

還得洗……

夜明深心道:這夜浮羅可真不是個好人,浮羅山就不應該把他放出來。

“找到了,就是這個。”夜浮羅隨手指了指身側的黑鐵條,又喝了幾口茶水。

“嗯……你沒認錯劍嗎?”夜明深瞥了一眼,心懷疑問。

“怎么可能?這可是姑姑當年親手給我打造的,我以前的名兒還是靠它起的呢!”夜浮羅說著就把劍拿起來抽出一段,隨著他的動作,劍鞘和劍身連接的部分落下了一層生銹的鐵屑,他有些尷尬的把衣袍上的渣滓撲落到地上假裝無事發生,端著劍指給夜明深看,“你看!看見沒有?滄溟!我可沒認錯劍。”

“……”夜明深啞口無言沉默了許久,最后皺著眉頭發出了一聲來自靈魂的拷問,“你當年……就是拿著這把劍……在人間被打的找不著北了才跑回來的吧?浮羅山是嫌你太丟臉才把你關起來的吧?”

夜浮羅本來以為他是要說“你就是拿著這把劍叱咤風云打遍天下無敵手創造了一代傳奇神話的吧?”

結果還不待他喜滋滋的聽完,就一口茶水噴了出來,他扔下茶杯跳起來為自己大聲辯駁道:“亂講!滄溟劍明明就是劈山斷海的一把神劍!我夜滄溟也是劃六合分九州的一代神人!”

他說著忽然話鋒一轉,有些委屈的坐在地上抱住了可憐又無助的自己,“只不過英雄遲暮,嗚嗚嗚……人生啊……”

“行!停!那都不重要,”夜明深出聲制止了他的自怨自艾,他慣不愛聽夜浮羅那些寂寞如雪多災多難的嘮叨。

隨后斟酌了一下措辭繼續說:“你現在……嗯,把這把劈山斷海象征著你一千年前在人間的崇高地位的神劍挖出來是想干嘛?”

夜浮羅撇撇嘴揚起了他高傲的頭顱,“自然是要送人的,拿著我的劍就是我的人,沒人敢動我夜滄溟的人!”

“……醒醒,你老婆死了。”

“……”我殺夜明深!!!

“那你是要送什么人?”

夜浮羅支吾了許久才甕聲甕氣的說:“就是送給……我夫人的。”

夜明深聽了這話倒是正經許多,“怎么?你找到她的轉世了?”

“找到了,她過得不錯。”

“那你將這么把破劍送給她,意義何在啊?”

夜浮羅狐貍眼一轉,看著夜明深一臉認真的樣子狡黠一笑,道:“我不告訴你!”

說罷,抓起劍就撒丫子跑的沒了人影。

回到自己住處的夜浮羅斂去了所有笑容,一雙眼無悲無喜,面容沉靜,古井無波。

他端正的盤膝而坐,滄溟劍懸于他身前,隨著他割破手掌血液匯入劍身,滄溟劍腐朽的軀殼層層脫落,終于展現出它應有的光華。

我以我血祭滄溟。

一連串的符印被夜浮羅刻畫在滄溟劍的劍身上,直到完成最后一筆,痕跡消散于無。

他抱著劍,劍身貼近臉頰,垂目喃喃:“玖兒啊……”。

夜逐月在人間主要負責收羅信息,其實這些信息對南冥沒什么用,其意義大抵就如同《人間小報》,茶余飯后的逗個悶子罷了。

來回穿越棘雷之海甚是麻煩,可誰叫這東西有利可圖呢,南冥現在的住戶八成八不知道人間什么樣,對于未知的事情人們總是好奇的緊,因此他的《人間小報》銷量甚好,這一來二去的夜逐月可賺了不少,于是就連那危險重重的棘雷之海在他眼里都親切了不少。

夜逐月一般一年回去一次,一次帶回十二份小報按月發售,浮羅先生會在他回去時一次結清上年的分成和這年的底金。

不過若是浮羅先生有些別的需求,那他可是要另算錢的,就比如這次,浮羅先生托他帶一把劍一封信,他就把原本的五五分成抬到了四六分,浮羅先生四他六,美滋滋啊美滋滋,夜逐月笑的眼睛都合在一起了。

小鎮剛經過一場雨的洗禮,空氣中彌散著清新的氣息,石板路閃爍著潮濕的光澤,夜南柯拎著小凳子從醫館里走出來,沒躲過屋檐上落下的水滴砸中她的額頭。

抬手撫去冰涼的觸感,指尖留下一片清潤,夜南柯把小凳子挪了挪,將屋檐落雨處讓了出來。

人間的四季都好看,即便遠處的虹橋不容登攀。

夜逐月神采奕奕的走到巷口,見夜南柯又在望天,眼珠子一轉就笑瞇瞇的放輕了腳步,貼著墻根兒躡手躡腳的繞到夜南柯身后,站在她右側戳了戳她左肩。

夜南柯果然像左后方看去,夜逐月計謀得逞,逃也似的竄進屋子,大笑道:“逐月不打擾姑姑看風景先行告退了!”

聞聲夜南柯無奈的笑笑,逐月出現在巷口的時候她就發現了,故意不露聲色看他會不會調皮搗蛋,結果真是沒讓她失望。

小孩子嘛,活蹦亂跳才可愛。

夜南柯支著臉歪著頭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在自己臉頰上,忽然她坐直了身子閉起眼睛腦袋使勁兒的往前探,一雙手也不自覺的抓緊了膝蓋上的衣物,皺著鼻子吸了幾口氣。

旋即睜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感嘆道:“好香啊~”。

“唉。”短促的泄了氣,夜南柯趴在自己膝蓋上,一只手伸出青蔥白玉的手指撥弄石板路上的一粒沙子。

歲月不饒人啊。

小時候別人都當她是明玉英年早婚的閨女,見他英俊隨和又會看病,不少大姑娘小姐姐的主動往他身邊靠,連帶她這個“閨女”也備受寵愛,誰家有好吃的往誰家鉆,從不招人嫌棄。

可現在呢,她長大了明玉卻沒有變化,于是她就從明玉乖巧可憐缺失母愛的“閨女”變成了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妹妹”。

老祖宗太慘了老祖宗不干了老祖宗嚶嚶嚶的快要哭出聲了。

明玉倒也不是餓著她,那還不如餓著她呢。

煮個粥都要放一把藥材,點心也苦的要命,偏偏還搬來了鎮子上她連個野果子都采不著,雖然也有果樹,可她年紀一大把了總不好去白拿人家東西啊。

夜南柯期期艾艾的扒拉著小石子,沒有注意到一個人影走進了醫館。

伏湛發了軍餉,換崗之后就來了鎮上,他去了趟布莊買了一塊在這邊陲小鎮能找到的最好的繡布,他想給和和繡個香囊。

若說這香囊都是姑娘繡了送情郎的,那就不得不說說景和混吃等死的前一生了。

景和她娘身份成謎沒人知道打哪兒來的,景和她爹是東都景府的大公子景行,活著的時候是個將軍,后來死了留下景和這對孤兒寡母相依為命。

景府二公子景仁是個頗有學識的文人,后來更是成為了權傾朝野的景仁景丞相,他最初還對景和母女二人關照有佳,卻不料他那夫人是個心眼兒小的,見不得府里有其他女人,更遑論是被丈夫關照的寡嫂呢。

景和娘倆兒明里暗里沒少受底下人欺負,直到她五歲那年在上元節的雪夜里遇到了伏湛。

打那之后伏湛沒事兒就往景府跑,誰也不理就找景和,其實這事兒也挺沒道理,他圖啥呢?

咱也不知道,咱也沒法問。

反正伏湛是從景和她娘那繼承了一手繡花的好本事。

女紅之類的東西,景和不喜歡,若說有什么愛好那大概就只有看伏湛和看風景了,畢竟如果她在伏湛繡花的時候喊加油,那情景還是挺多余的。

伏湛的香囊還缺幾味藥材,他進醫館轉悠了一圈連半個人影子都沒找到,出了門口便把目光轉向旁邊那個一直耷拉著腦袋玩石頭的小姑娘,瞧小姑娘像是這家人,遂開口問道:“哎小丫頭,你家大人呢?”

夜南柯頭也不抬的悶聲答到:“在里面。”

伏湛咬了一口包子,側身向屋里望去,一室寂靜。

“屋里沒有。”

“那不知道……”夜南柯精神一震,她忽然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像極了……經常出現在她夢里的伏湛。

不是吧,這么快就找來了,毫無防備啊,怎么辦?趴著吧,只要我不抬頭他就看不見。

伏湛覺得這丫頭有些奇怪。

來人了她不迎也就算了,都搭話了她怎么還趴著不動?

伏湛蹲下身湊近了那個縮的像個鵪鶉一樣的姑娘。

“哎,我說……”

靠這么近干什么我打你臉了!

夜南柯極力隱藏自己的面孔,心中不由得將伏湛問候一番。

明玉救世主一樣的清越聲音從頭頂傳來,夜南柯逃出生天,長舒一口氣。

太嚇人了,差點兒就被逮住了。

“舍妹貌丑,不喜見人,公子勿怪,若要抓藥還請隨我進屋來。”

伏湛眼中冷光一閃,站起身來隨明玉進了屋內,心里卻多了幾分警惕和探究。

這大夫長相秀氣皮膚白皙斷然不是本地人,而且他剛剛出現在自己背后自己竟然全無察覺,可見此人武功不低啊。

明玉無視他探究的目光,一邊抓藥一邊說:“公子身上的傷都是外傷,有的處理的還算得當,有的經年累月已成舊疾,若不好好調理恐怕日后陰雨嚴寒都要多遭些罪。”

修長的手指骨節分明,光滑細嫩無痂無繭,明玉把藥材用油紙包好打上繩結推到伏湛面前,“兩碗水煎一碗藥,每日服用一次即可。”

伏湛看著眼前的藥包思索這算不算強買強賣。

“怎么?你不是來看病的?”

“白芷、丁香、陳皮、艾草、石菖蒲,各五錢。”

明玉按他說的抓好了藥,伏湛付過錢轉身就要走。

“這些傷藥你一并帶走吧,對別的病患用處不大,分開也麻煩。”說罷明玉比他更先往內堂走去,轉身就沒了蹤跡。

伏湛抓抓腦袋,叼著包子從懷里又摸出幾個銅板擺在柜臺上,拎起藥包走了。

離開時余光掃過門口的小凳子,伏湛想:和和應該也有她那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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