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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定情信物

夕陽悄悄藏到了重山背后,只肯露出半張臉,月亮隱逸于云層之中,俯瞰人間。

伏湛與夜南柯并肩走著,只覺這條路太短,所幸來日方長,為時不晚。

目送她回到帳中,連最后一片衣角也消失不見,伏湛才戀戀不舍的轉身離開。

休息了半晌的俞子霄已經醒了,她岔開雙腿環著兩臂,脊背挺直目光炯炯的盯著門口的夜南柯,頗有三司會審正大光明的架勢。

一見她進來,就“嘖嘖嘖”的咂舌三聲,旋即丟給她一記不冷不淡的眼刀,嘲諷道:“呦,小別勝新婚啊?”

夜南柯笑著走到她跟前,伸出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巴,調笑道:“好歹你也是個正經的官家小姐,這模樣,怎的和那深閨怨婦如出一轍?”

俞子霄美目一瞪,“啪”的一聲打掉了夜南柯的手,怒道:“我呸!你以為本小姐是在等你啊,本小姐就是餓了!”

“餓了去找吃的啊,我又不會做飯。”夜南柯來到桌邊,想給自己倒杯茶,卻發現茶壺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沒有了,想來俞子霄應當是真的餓了。

“我初來乍到,怎么好到處亂走。”俞子霄坐到她對面,氣鼓鼓的揣著手。

夜南柯聞言,挑眉笑道:“你俞大小姐還有不敢去的地方?”

“那不一樣,若非毅王殿下在此處,就算皇宮我也闖得,可在殿下這里,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是粗野魯莽之人。”

“所以呢?”

“所以我要乖巧懂事端莊大方有禮數,殿下還沒召見我,我不能自己亂走。”

聽著俞子霄給自己鑲上的條條框框,夜南柯總覺得這樣不對。

你喜歡一個人時,自然盼著他也能喜歡你,可他喜歡上的如果只是你偽裝出來的樣子,對你來說,似乎太委屈了些。

“就算餓到喝涼水也干巴巴的忍著?”

“只要餓不死我就忍得住!”俞子霄固執的揚了揚下巴,可肚子卻發出了不爭氣的咕嚕聲,她捂著肚子看向夜南柯的目光中也染上了一絲懇求。

夜南柯微微嘆了口氣,揉揉她的腦袋,出去幫她覓食了。

關押著敵將的營帳里,伏湛坐在椅子上,看著被綁在木架上耷拉著腦袋的男人,他略有懷疑的詢問徐長安,道:“他真的說了?”

“是說了,可他說他只跟將軍你說。”

伏湛翹著二郎腿思索了一會兒,向前打了個手勢,示意士兵將他潑醒。

伴隨著水聲,那敵將晃了晃腦袋,費力的抬起頭,倚靠在身后的木樁上大口喘息,透過模糊的視線,他認出了伏湛的臉,隨即“呵呵呵”的笑了起來,從那笑聲里能聽見,他喉嚨中淤堵的血液在翻滾,交雜著口涎瀝瀝拉拉的落在衣襟上。

“聽說,你有話要對我說?”伏湛神情專注的整理著自己綁縛腕甲的袖口,一個多余的眼神也不曾給他,只是冷冷的問道。

那敵將掙扎著向前,眼神陰鷲滿含惡意,開口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會帶來胸腔的鈍痛,可他依舊用蹩腳的東陵話對伏湛說:“對,我只跟你說。”

伏湛毫不在意的揮揮手,示意其他人出去。

那敵將又道:“你,過來。”

伏湛撇嘴笑了笑,從椅子上站起來,吊兒郎當的走到他面前,怕他夠不著似的附耳傾聽。

果不其然,那敵將張大了嘴巴就向著伏湛耳朵咬來,卻他反手一拳擂到了頭上。

眼看著那敵將的身體軟趴趴的萎頓了下去,伏湛嫌惡的甩甩手,冷笑道:“就這么點兒能耐,還想算計我?”

一直侯在門口的徐長安見伏湛出來,趕忙湊上前去一臉好奇的問道:“將軍,他都說什么了?”

伏湛挑眉,壞笑道:“你想知道?附耳過來。”

徐長安聞言趕緊把腦袋湊了過去,卻被伏湛一個爆栗敲出了“啊”的一聲慘叫,他捂著腦袋一臉哀怨委屈,疑惑的問道:“將軍你為什么打我啊?”

“打你?現在不打你,以后耳朵被人咬掉了都不知道。”

徐長安這才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原來那敵將根本就什么都沒打算說,他心里的火氣登時就上來了,正打算進去痛扁他一頓,卻見一抹秀麗的身影站在路邊,似是駐足良久,他眼睛一亮,激動的喊道:“南姑娘!”

伏湛聞聲猛然回頭,一見來人是她,頓時嚇了一跳,趕緊把自己沾了血的左手背到身后,說什么也不讓能她看見。

他腰桿挺得筆直,兩只手藏在身后,眼見著夜南柯一步一步越來越近,他本能想把那處血跡擦干凈,卻越糊越多,弄得兩只手都通紅一片。

夜南柯挎著籃子行至近前,見伏湛一臉緊張,遂忍著笑道:“拿出來我看看。”

伏湛聞言乖乖地伸出了一只右手,掌心一片殷紅,他自己瞧見了也是一愣。

卻聽夜南柯沉聲又道:“另一只。”

伏湛自知在劫難逃,認命一般的丟出左手,還順帶閉上了眼睛。

感受到自己的手被捧在一雙溫熱的掌心里,伏湛又忍不住睜開一只眼睛偷看。

見夜南柯反復端詳了良久之后,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兩只手握著他的腕甲胡亂搖了一通,展顏笑道:“不是你的呀,嚇我一跳。”

伏湛這才意識到,她原來不是嫌棄自己臟,而是怕自己受傷,心中不覺暖了起來,連看那幾個被徐長安帶領著,從帳門縫隙里偷窺的士兵都順眼了起來。

營帳里的徐長安在觸及伏湛目光的那一刻連忙縮回了腦袋。

同行的士兵暗搓搓的問道:“徐副將,咱是不是快喝上將軍的喜酒了?”

徐長安沒好氣的懟了那士兵一下,罵道:“想什么呢?軍營禁酒不知道啊?”

旋即他話鋒一轉,一臉壞笑的繼續說:“要喝喜酒也得等天下太平,咱得勝回京著啊!到時候咱們兄弟喝他個三天三夜不醉不歸!”

“你怎么會在這兒啊?”

聽見伏湛的問題,夜南柯拍了拍臂彎處的籃子,回答道:“俞小姐餓了,我出來幫她找些吃的,剛好路過這里。”

“她自己有手有腳的,干嘛指使你啊?”伏湛走在夜南柯身側,聽了她的話卻有些不滿,直覺得俞子霄那個暴躁的小姐脾氣可能會欺負南柯。

可夜南柯卻擺擺手,丟給他一個“你不懂”的眼神。

笑道:“女兒家的事情,你哪里明白。”

她轉念又想到了俞子霄之前說過的話,正巧遇到了伏湛,索性就打聽一下。

“對了,上輩子你活的長,俞小姐后來怎么樣了?”

伏湛聞聲看了她一眼,卻只看到了一個毛茸茸的腦瓜兒頂,頓時有些委屈的嘟起了嘴,心想:

你連上輩子都知道,卻偏不承認自己是景和。

“她后來嫁給毅王了,是皇后,別的我就不清楚了。”

夜南柯絲毫沒有聽出伏湛語氣中的不滿,繼續問道:“那你后來見過她嗎?”

“見過。”

“感覺怎么樣?”

伏湛覺得夜南柯的問題有些莫名其妙,不甚高興的反問道:“我能有什么感覺?”

而后者涼嗖嗖的撇了他一眼,隨即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一把掐向他腰間。

不料伏湛竟然痛呼一聲閃到了一旁。

驚得夜南柯臉色一變,她方才明明只碰到了他腰間的束帶,那束帶由皮革制成,她是萬不可能掐到肉的。

“有傷?”

伏湛看著她滿眼驚惶與擔憂,忽然就繃不住的大笑了起來,氣的夜南柯踩了他一腳才肯罷休。

見夜南柯轉身欲走,伏湛趕緊跳了兩步追上去,拉著她的手臂,笑著說:

“別生氣別生氣,我逗你玩兒的,她當皇后的時候跟現在可不一樣,雖然和后宮的那些女人也沒什么差別,就是瞧著大度些罷了。”

聽了伏湛的話,夜南柯不由得在心里贊嘆自己的料事如神,連方才的小插曲也拋到了九霄云外。

果然啊,我這看破世事的眼睛,嘖,毒辣。

伏湛將夜南柯送到門口,叮囑道:“少吃一點墊墊肚子就好,晚上軍營里慶祝得勝會烤羊羔。”

夜南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她離開后,伏湛的面容歸于平靜,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嬉皮笑臉,他目光平靜的看著遠方的山巒,沉下一口氣,低聲道:

“你是誰都好,只要是你就好。”

趴在桌子上等待投喂的俞子霄,以一種幽怨到近乎詭異的目光,死死的盯著夜南柯,虛弱的說:“我要是餓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他!”

“行行行,那就等你做鬼了再說吧,快來吃飯了。”

軍營里沒什么好吃的,一碗清粥一碟小咸菜都還是中午剩下的。

俞子霄本就對吃食沒什么挑剔,有條件就吃好的,沒條件就吃飽的,更何況她現在吃的東西也是毅王殿下吃的,哪里還會有什么嫌棄。

夜南柯就坐在她對面,支著下巴看著她狼吞虎咽。

心想:這人間的姑娘啊,可可愛愛的。

俞子霄吞下最后一口粥,滿足的拍拍肚子打了個飽嗝,卻發現自己把東西都吃完了,不免有些羞赧,紅著臉說道:“我,我忘了給你留了……”

夜南柯只是無所謂的笑了笑,可她說出的話卻氣的俞子霄想打人。

她說:“沒事兒,晚上軍營里慶祝勝利會有烤羊羔。”

……

想不到自己的第一個閨中密友竟然是如此惡劣之人,俞子霄倍感心痛的揉了揉太陽穴,高呼自己遇人不淑交友不慎。

“你那個猴兒自打咱們上了戰場就跑沒影兒了,到現在都沒找來。”俞子霄氣歸氣,可又不能絕交,只好湊合著繼續過日子。

“沒事兒,小猴子聰明,等它想我了自己就來了。”說著,夜南柯還沖她眨了眨眼睛。

惹得俞子霄忍不住罵她:“呸!臭不要臉。”

晚上的慶功宴很盛大,軍營里熱熱鬧鬧的吃肉聊天,三五士兵圍著一個火堆烤火,談笑之聲不絕于耳。

夜南柯打量了一圈,沒見到明玉的身影,思及他不食葷腥,這種場合他不在也正常。

明玉不在,追云自然也不會在了。

胥華玖和毅王坐在一處火堆旁邊,見夜南柯過來連忙揮手叫她。

卻不想竟被伏湛搶先一步,拉到了自己身邊坐下。

胥華玖癟癟嘴,忙招呼俞子霄落座。

然而俞子霄卻因為離毅王殿下距離過近,手腳都不知如何擺放,她四肢僵硬面色緊張,好不容易坐下了,卻像個嚴陣以待的武士。

胥承弈看她那慌張無措的樣子甚是有趣,“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弄得俞子霄漲紅了臉,求救一般的去摸索夜南柯的手。

“聽說你是俞將軍的女兒,俞將軍為人豪放不羈,想不到他的女兒倒是乖巧的很,在這里你不必拘束,明日我派人去給你父親送信,報個平安。”

“多,多謝殿下。”

毅王溫柔沉穩的聲音從耳畔傳來,他說的什么俞子霄并沒有記住,迷迷糊糊的回了話,滿心就只剩了一個念頭:說上話了。

說上話了,不枉此行啊!

不知身邊的人交談的如何熱絡,俞子霄捧著毅王殿下遞給她的羊腿不舍的吃,她真的好想把這條腿封存起來啊……

“不和胃口么?”

“沒有沒有,我不挑食我什么都吃!”一邊說著,一邊似是要證明自己的話,俞子霄大口大口的吃起了羊腿,還不忘給胥承弈一個燦爛的笑臉。

伏湛拿著一柄匕首,削了肉給夜南柯,隨即又從羊腿上剜出一塊骨頭,放在掌心給夜南柯看。

夜南柯疑惑的抬起頭看著他問:“膝蓋骨?”

伏湛顛顛手里的骨頭,解釋道:“在西邊兒有個游牧民族,他們管這個叫羊拐子,那里的男女若是定情了,就互送對方一個,算是定情信物。”

夜南柯看著那個一面凸起一面凹陷的小骨頭,覺得有些神奇,她從伏湛手上拿起它,仔細的研究了半天。

真想不到這樣一個看似普通的小骨頭還能當作行契的媒介。

她再度揚起臉向伏湛詢問道:“那需要是一只羊身上的嘛?”

伏湛聞言,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不過他還真沒聽說,非得是一只羊身上的才行。

卻見夜南柯取下了他手中的匕首,小心翼翼的剜出了同一只羊的另一個膝蓋骨,神色莊重的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她的眼睛一直看著他,他在她的眼睛里只能看到自己。

伏湛忽然握緊了手中那塊羊骨,爽朗一笑,道了聲好。

夜南柯也跟著他笑了起來,舉著那枚羊骨頭在月光下看了又看。

契雖不必結了,可儀式感還是要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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