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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得見朱厭

二人緊趕慢趕總算在天色徹底黑下來以前抵達了一處城鎮,在城中隨意找了家客棧,叫小二喂好馬,再準備些熱水和酒菜,梳洗一番,解去旅途乏累。

夜南柯倒是也想好好洗個澡,只是大腿內側已經磨得破皮出血,就只能委屈一下簡單擦擦了。

唉,江湖經驗太少,她怎么就沒帶點兒居家旅行必備良藥呢?

夜南柯看著自己腿有點兒后悔。

“吱呀”一聲,一個人影推門走了進來,夜南柯趕緊扯過被子把腿蓋上,卻見來人正是俞子霄。

她似乎是剛從外面回來,衣服有些濕,想來應該是下雨了。

俞子霄甩著衣袖,噘著嘴,神情不滿的朝夜南柯丟過來一個小瓶子,滿眼寫著:都是因為你本小姐才淋的雨。

接過瓶子,夜南柯打開聞了聞,是熟悉的藥香。

旋即她了然一笑,覺得這個姑娘刀子嘴豆腐心,屬實可愛,忙對她拱了拱手,學著戲腔調笑道:“小生謝過姑娘。”

俞子霄白了她一眼,嗔怒道:“哼!油嘴滑舌嬉皮笑臉沒個正型兒。”

不過夜南柯轉念一想,這俞子霄跟著自己出來,并沒有收拾細軟,那她是拿什么買的藥?

瞥見她頭上少了支金釵,夜南柯啟唇問道:“你的發飾應該是獨一無二吧?”

“我的發飾當然是獨一無二的。”俞子霄面帶驕傲的抬了抬下巴,模樣很是嬌蠻。

“那你就不怕你的家里人循著蹤跡找到你?”

“有什么好怕的,本小姐又不是離家出走,作何怕他們找到?”俞子霄美目一瞪,繼續說道:“再說了,你與其怕我連累你,不如快點處理好傷口,咱們早出關一日,也就早安全一天。”

說罷,俞子霄就帶上門回了自己房間,這秋雨冷的緊,她得趕緊暖暖身子。

在她走后,夜南柯涂好藥膏,纏上紗布,換了條面料光滑的褲子,熄了燈,沉沉睡去。

她一個人在外面的時候并不能睡得很安穩,走廊里的腳步聲、開門聲、隔壁的說話聲,她都能聽的清楚。

那種似乎在夢境里聽到的聲音,更讓人覺得不夠真切。

虛虛幻幻的,叫人頭疼。

清晨,夜南柯頂著一對越發濃重的黑眼圈爬起來,和俞子霄簡單用過早飯后,就牽著馬排隊出城去了。

可出城的隊伍排的老長,似乎在搜查什么東西,夜南柯將俞子霄拉到一邊,給她施了個障眼法。

余光里見一老農拉著一車干草也要出城,夜南柯趁他不注意將霸王槍藏到了他車底,一路跟在他身后,過了城門口的檢查。

老農的車子被里里外外的檢查了一番,并沒有什么異常,只是這重量總覺得比平日里沉了許多,他險些都要拉不動了,多虧他后面的小伙子幫他推著。

俞子霄在看到自己畫像時還緊張了一下,可是那群官兵像沒看見她一樣,就直接放她過去了。

走出一段路之后,夜南柯取回了霸王槍辭別老農翻身上馬。

她忽然覺得她挑選這馬屬實不錯,她和霸王槍加起來怎么也該有個二百來斤了,而這馬載著她倆連日奔波,竟然一直都神采奕奕的,說不定就是千里良駒呢?

夜南柯決定回去之后找伏湛看看,如果他還愿意搭理自己的話。

西秦與北狄的聯合進攻已經持續了數月之久,峪靈城前有天塹長河,丹陽峽也已經用亂石封死,北狄軍繞路西秦,與西秦邊軍一起向三國交接處的秦山城發動了攻擊。

與其說是聯合,不如說是西秦想讓北狄做自己的馬前卒,馭達嘉啟又不傻,當然不會乖乖就范,于是雙方撕扯了好幾個月,秦山城紋絲不動。

眼看就要入冬了,牛羊沒有食物,北狄軍需不足,邊境戒嚴,村莊內撤,他們沒有后續補給,退兵北狄依然沒有糧食,倒不如在入冬之前發起總攻,一舉拿下秦山城。

伏湛已經接連幾日不曾卸甲了,他站在城墻上遠眺前方敵軍陣營冉冉升起的炊煙,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按刀返回了軍營。

看著眼前這充滿異域風情的街道建筑,來往行人不同于東陵的服裝打扮,以及他們看向自己的不太友好的目光,夜南柯覺得她們好像來了什么不得了的地方。

她咬著牙低聲向同樣怔愣的俞子霄問道:“你不是說你認識路么?這是哪兒???”

不待俞子霄回答,就見一位不知姓名的熱心市民帶領著一對士兵將她們圍了起來,口中還大喊道:“就是他們!一看就是東陵來的奸細!”

“不,你們聽我解釋,我們只是迷路了我們不是……”夜南柯笑容有些尷尬,擺手否認并試圖溝通,然而她失敗了。

“少廢話!把他們全部抓起來!”

帶隊的將領一聲令下,那群士兵就揮舞著長矛向她們刺了過來,夜南柯一拍馬臀,放任它倆向那些士兵橫沖直撞過去,縱身一躍提著俞子霄跑路了。

俞子霄看著眼前不斷倒退的風景,有些蒙,許久才問出一句:“你在飄啊?”

“我不是我沒有我只是跑的太快了。”夜南柯一門心思都放在了逃命上,根本無暇顧及自己到底有沒有踩到什么支撐點,就這樣一路踏著空氣跑出了老遠。

追兵已經甩的不見了蹤跡,而此時她們身處一片密林之中,四周都是上了年紀的參天古木,層層疊疊遮云蔽日。

活了這么些年第一次被人當成細作,嚇死祖宗了。

夜南柯扶著樹喘息。

忽然想到以前在南冥時,夜明深總打趣夜浮羅,說他當年是因為在人間丟人現眼的事兒干多了,這才被浮羅山給關了八百年。

她忽然有點兒害怕,自己似乎也挺丟人的,不會回去之后也被關起來吧?

只要我祭鼎的速度夠快,浮羅山就莫得機會!

下定決心的夜南柯雄赳赳氣昂昂的往前走,頗有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的架勢。

見她要走俞子霄連忙喊道:“喂!你去哪兒啊你認得路嗎?”

認路?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思考結束,我不認路。

夜南柯看看止住了腳步,正想躍上樹梢去瞧瞧,就聽見了一陣凄厲的叫聲。

她不知這是什么動物,當即警惕的抓住了霸王槍。

于俞子霄對視一眼,二人都默契的決定去看一看。

行至近處,只見一只一人高的巨鷹抓著一只不斷掙扎的小猴子,叫聲正是那猴子發出來的。

夜南柯忽然覺得,南冥的鵬,好看極了。

她踢起一塊碎石向那只鷹的方向射去,隨即飛身上前,打算救下小猴子。

不料那鷹不僅躲過了碎石,反而還發怒一般的扔下了爪中的小猴子,對著夜南柯尖嘯著聳立起了半圓形的冠羽,灰藍色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她,仿佛隨時準備將這個壞了它好事的人類撕成碎片。

南柯的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她輕巧的躲過食猿雕的第一次攻擊。

看這鷹的大小,展翼約莫能有一丈長,留在這森林做肥料真是再好不過了。

為什么不吃?她對食用野生動物有先天的排斥,不然也不會只吃一種魚吃了八千年,來人間之后才發現了蝦餃蟹黃這一類的神仙美味。

打定主意救下小猴子的夜南柯提槍橫擋在身前,抵住了食猿雕的兩只利爪。

旋即夜南柯飛身后撤,以腳蹬樹借沖力一槍貫穿了那只食猿雕的后腦,它跌落在地上最后撲扇了幾下翅膀,就掙扎著死去了。

夜南柯撤了手臂上的力道,霸王槍猛然砸到地上,發出嗡鳴之聲。

她靠著樹捂著手臂平復內息,不由得想起以前伏湛練槍的時候,他都是一只手握著槍尾把槍端平的。

這么沉到底是咋端平的???!

長嘆一口氣,夜南柯決定拖著染了血的霸王槍去洗洗。

畢竟這深山老林里,會有什么野獸會嗅著血氣過來還未可知。

“你為什么選擇殺鷹救猴???”一直在邊上旁觀看熱鬧的俞子霄開口問道。

夜南柯幽怨的看了她一眼,無聲的指責她剛才的袖手旁觀,蔫蔫地開口道:“無他,鷹不大好看?!?

俞子霄不置可否的撇撇嘴,上前抽出匕首打算卸條鷹腿,卻被夜南柯攔住了。

“別吃它了,找處水源,我給你烤魚?!?

腥氣這么重,想來也不能好看,俞子霄贊同的點點頭,收回了匕首。

夜南柯剛往前走了一步,就覺得自己腿上好似多了什么東西,低頭一看,正是那只受了傷的小猴子。

覺得它那雙大眼睛很是有靈氣,夜南柯對俞子霄笑道:“這小猴子瞧著倒是機靈,沒被抓瞎眼睛只是傷了額頭也算幸運?!?

說罷,她俯下身捏著小猴子的后頸皮把它提到自己眼前,似在自言自語:

“你想跟著我們?自備口糧了沒有?”

小猴子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聽懂她在說什么。

“我覺得它要是能回答你的問題,那咱們的處境好像挺危險的。”俞子霄皮笑肉不笑的回了夜南柯一句,她總覺得這猴子看著眼熟,又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小猴子突然扭動著小腦袋,使勁兒掙扎了兩下,發出“吱吱!”的叫聲。

夜南柯順勢松開手,小猴子跳到地上往前跑了幾步,扭頭看看夜南柯示意她會跟上。

夜南柯見狀皺眉看了俞子霄一眼,之間后者不以為意的拍拍手,說道:“跟著唄,它要是忘恩負義就宰了它?!?

于是二人一路跟著蹦蹦跳跳的小猴子穿過幽暗的深林,越過汩汩的溪澗,再爬過晦暗的山洞之后,視線豁然開闊。

眼前是一片長滿花果的山野,地上的花朵五顏六色千奇百怪,成雙結對的蝴蝶嬉戲在花叢間,樹上的果子散發著誘人的清香,不住的吸引著來往的生靈去一嘗它的甘美。

全然不是即將入冬的景象。

夜南柯從手邊的樹上選了一個最好看的果子摘下來。

“長得這么好看,應該是有毒的吧?給明玉拿回去研究研究?!?

她剛要將那果子揣進懷里,小猴子就跳上了抱住了她的手臂,嘴里還焦急的“吱吱!”叫著。

夜南柯好笑的摸摸它受傷的小腦袋,面具下的臉上也出現了久違的溫和,她聲音輕緩退卻了以往粗糲的偽裝,笑著說:

“急什么,我不吃的?!?

俞子霄見狀,揣著手笑道:“這小猴兒還挺通人性?!?

“是吧,不枉我救他一命。”

她的手指避開了小猴子的傷處,目光溫柔的揉了揉它的頭。

旋即撕了一片衣角,蘸著腿傷剩下的藥,給小猴子打了個藏藍色的蝴蝶結,模樣滑稽可笑。

事實上已經有人前仰后合的笑出聲了,俞子霄拍著夜南柯的肩膀哈哈大笑,一邊笑一邊說:“你這個人是不是母性泛濫啊,我覺得它是個公猴兒?!?

“沒關系,不重要,好看就中。”夜南柯美滋滋的欣賞著自己的杰作,全然不顧俞子霄的眼光。

夜南柯將小猴子放到了樹上,隨即又仔細挑揀起她沒見過的花草。

此處花草奇異,若是明玉來次一定會很高興的,她要給他多帶一些回去。

俞子霄見她解下包袱裝那些花草,有些不解的問道:“你這是要干什么?”

夜南柯手下動作不停,回答道:“我有個朋友醉心醫術,我把我沒見過的給他帶回去,萬一變成什么治病救人的藥了呢?”

俞子霄一聽這話,皺眉思索了片刻,也脫下外袍開始采摘花草。

“你這又是干什么?”

“萬一你那朋友研究出來什么治病救人的藥恰好能在危急關頭救毅王殿下的命呢?”

夜南柯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于是兩人東采一株草,西摘一朵花,不一會兒就裹了滿滿一抱。

小猴子也從不遠處的樹枝上跳了回來,小爪子里還抓了幾個青青的小果子放到南柯手心里。

夜南柯明白這果子大概是能吃的,索性又多摘了一些遞給俞子霄,二人吃了些果子填飽了肚子,決定沿著來時的山洞原路返回。

卻不料俞子霄起身的時候拌了一跤,扯出一片花草的根須,而那根須一些,竟是累累的白骨。

俞子霄見狀大喊一聲死死的抱住了夜南柯的腰肢不肯松手,埋頭在她頸間,連聲音都帶上了哭腔,道:“這是什么啊,我最怕鬼了!”

夜南柯安撫的拍拍她后背,柔聲安慰著,“沒事兒啊,死人而已,不怕不怕啊,你可是勵志擰別人天靈蓋的女人?!?

“自己殺的和突然出現的不一樣嗚嗚嗚……”俞子霄哭腔欲濃卻戛然而止,她有些呆滯的抬起頭看向夜南柯的眼睛,顫著聲音問道:“我們剛剛吃的果子,也是從,從白骨里,長出來的?”

“嗯……應當是的,沒事兒,吃都吃了……”你還能吐出來不成?

俞子霄真的一邊扣著嗓子,準備把剛剛吃的果子都吐出來。

“別別別,催吐對身體不好,再說了枯骨生花多美的意境啊,不慌啊?!?

夜南柯叫不住她,索性提起霸王槍開始掘土,她倒要看看這片埋骨地究竟有多深。

霸王槍的槍身混著泥土臟了半截,這片埋骨地真的很深,下挖三尺才算是接觸到了真正的尸堆,剛剛絆住俞子霄的應該近些年因某種原因死在這里的人,尸堆上面的泥土看著也不像是尋常泥土,可能是花果頹敗年年累計造成的。

此地原本大約是個古戰場或者祭祀坑一類的。

夜南柯抖了抖霸王槍臟兮兮的槍身,略帶歉意的說:“別怕,等我把你洗干凈,你還是把好槍!”

“喂……這里有這么多尸骨,還和外面的季節都不一樣,不會真的有鬼吧……”俞子霄慌張的望著四周,手里緊握著夜南柯的衣袖,瑟瑟發抖。

鬼?我也算半個鬼呢。

“不怕啊,我辟邪,走吧,咱出去?!币鼓峡卤澈盟齻儾烧幕ú荩皇痔嶂酝鯓?,一手拉著俞子霄,肩上還蹲了只小猴子,看起來就像一個事業有成的人生贏家。

出了那狹小的洞口,俞子霄才有一種死里逃生重見天日的感覺。

而她也終于想起來在哪里見過這種猴子了。

白首赤足,名曰朱厭,見則大兵。

這,這是兇獸??!

“我想起來在哪兒見過它了!”俞子霄連忙抓住夜南柯的手臂,“它是朱厭,兇獸朱厭,見到它會有大戰爭發生的!”

“兇獸?”夜南柯皺眉,神情有些不解。

見俞子霄點頭如搗蒜,夜南柯拎著小猴子都后頸皮又將它提了起來,看著它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頭上還扎著自己系的蝴蝶結,更疑惑了。

“它吃人么?”

聽見夜南柯的聲音,俞子霄愣愣的看了眼那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小猴兒,“它這么小,應該吃不了人吧……”

“那有人見過它長大以后吃人嗎?”夜南柯又問。

“沒聽說過。”這次俞子霄很快的搖了搖頭。

“戰爭從來都是人發動的,它又怎么能控制呢。”說完夜南柯又把小猴子放回了肩上,它拿著一個果子吃的歡實,全然不知她們方才對話的意思。

俞子霄細想也是,覺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了。

夜南柯不以為意主要是因為人間傳言多有不實,有的書上還寫她們鮫人性情殘暴呢,她哪兒殘暴了,她脾氣多好。

真是盡信書不如無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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