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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踏雪尋梅圖》

  • 丹青繪吾
  • 陸大庸醫
  • 3997字
  • 2019-05-14 21:44:05

夏子曦這一覺睡得很不好,在夢里,他總是能夢見一條錦鯉變成了少女,追在他的身后張牙舞爪,為了活命,他就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回了錢塘的家,剛進門,看見正在撕他畫的夏老爺,接著被一巴掌給打醒。

夏子曦大叫一聲睜開眼,發現夕陽掛在墻頭,自己卻躺在醫館里的病床上。

“我這是怎么了?”

正當他想挪動身體時,卻發現腿邊趴了個人,當他看清那人容貌時,他直接一個踉蹌摔到床下,嘴里怪叫:

“啊啊啊啊!!!妖怪啊!妖怪!”

“子曦!你醒了!”正在打水的顧念慈聽見叫喊聲,急忙跑了過來。

接著她便看見夕陽下悠悠轉醒的少女和在地上狼狽爬行的少年。

“欸?你醒啦!”少女擦了擦還有些水汽的大眼,似乎仍有點小迷糊。

當少女看清了夏子曦那副慫樣,她咯咯地笑了起來,但她很快發現自己嘴角貌似還流著哈喇子,于是趕緊用袖子擦了擦,接著她意識到了什么,臉色變得緋紅。

“你們這是在干什么?館內禁止喧嘩。”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眾人齊齊轉過頭去,看見一名穿著玄青色袍衫,劍眉星宇的中年人,他正極其不善地盯著夏子曦和云裳。

悶熱的房間里,夏子曦和云裳竟被這眼神逼得打寒顫。

夏子曦連忙停住了他的鬼叫。

“沒關系的子和,現在也沒病人。”

顧念慈扶著夏子曦站了起來,然后走到中年人身邊,拉著他的手說道。

張子和神色緩和了許多,但當他看到夏子曦的時候眉頭卻又立了起來:

“夏子曦!我告誡過你多少次了?不可再倒逆黑白地作畫!你的病乃是久不夜眠,使肝氣郁結于胸而致,再加上海邊天氣潮濕,久損脾之胃陽。又臨近三伏,心火上炙,而今日突受驚嚇,氣血上涌,直沖腦海,才導致你猝厥,若你還是如此,那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張子和說完,冷哼一聲。

房里另外三人聽得愣愣的,半晌,云裳第一個壯著膽子開口問道:

“那……那還有救嗎?”

“不用麻煩了。”張子和冷冷地說道。

“啊!”夏子曦和云裳都叫了出聲。

云裳回頭看見夏子曦失神地癱坐在床上,一時間,傻了。

張子和看見夏子曦那副模樣,一聲冷笑,接著緩緩說道:

“吃兩副白虎湯,然后近段時間按時休息,慢慢調養就好了。”

夏子曦一聽差點又從床上摔下來,他哭喪著臉說道:

“子和!!!拜托下次你能一次性說完好嗎?”

云裳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眼尖地看見顧念慈偷偷地在張子和腰間掐了一把。

張子和薄唇緊抿,只是咳了一聲,袖袍一甩,將顧念慈的手給悄悄打開。

“我去整理方子。”

說完,他便轉身出了房間。

紅霞染了天邊和海面,漁樵晚唱,海鷗翱翔。

云裳趴在木窗邊,用手逗著肉乎乎的觀音蓮。

醫館旁有顆幾百年的黃角樹,忙完活兒的漁民們乘腳在底下歇涼,幾名扎著羊角辮的小童繞著樹嬉鬧著,一陣清爽的風吹來,擾得屋檐下的鈴鐺鈴鈴作響,也掃去不少煩悶。

夏子曦正趴在張子和的醫案上勾勒,他在完成今早沒有作完的畫。

“話說,當時你為何會出現在那里?”

云裳回頭,四下張望后才確定是夏子曦在和自己說話。

“我當時想在清晨賞荷,正巧遇見個亭子,便走了過去,誰知道會有個人暈倒在那里。”

云裳朝著夏子曦吐了吐舌頭。

“還有你這人好生奇怪,那亭子又不是你蓋的,我為何不能過去?”

夏子曦沉默不語,似乎是作畫到了關鍵之處。

云裳討了個沒趣,但也不氣惱,又低頭擺弄起了觀音蓮的肉掌。

突然,醫館外傳來了吵嚷的聲音。

“讓一讓!讓一讓!別圍著了!讓他透透氣!”

“這人是誰?你看他衣服破破爛爛,莫不是個叫花子。”

“聽說是喬老三在村口發現的,天氣熱,大概是中了暑。”

“別擠活兒!快去叫張先生!”

“何事?”張子和那低沉溫厚的聲音響起,聲音不高,倒是讓混亂的人聲靜了下來。

“先送他進去。”張子和看了看躺在擔架上的人,簡單地探了面相,便吩咐道。

漁民們對這位治好了瘟疫的張先生帶著一股心底里的欽佩,點了點頭便起著哄,將那黑成一團的人搬進了醫館。

云裳和夏子曦被突然涌入的大批人馬嚇了一跳,一瞬間還以為是來打家劫舍的山匪。

“好了!你們先出去吧!念慈。”張子和語氣冷淡地吩咐道,但當說到顧念慈的名字時,旁人還是感受到了冰冷語氣里的溫和。

“誒!”顧念慈早已打好了水,拎著帕子等著了。

人們推搡著走了出去,只剩下夏子曦和云裳。

“你倆也出去。”張子和命令道。

“嘿嘿,子和,我不出去,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治療中暑病癥的,我想學著,興許自己以后用得著。”夏子曦嬉皮笑臉地說道。

張子和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仿佛在罵白癡。

“那你過來,扶著他,我好下針。”

“哦。”夏子曦老大不情愿地走了過去,其實他是想在這里繼續畫畫的。

“咿呀!這么臭!這人多久沒洗澡了?”夏子曦嫌棄的捂住了鼻子。

張子和再白了他一眼,接著凝神靜氣,抬手翻出一根金針。

他神情仍是冷漠,抬手刺下,先入病人的百會穴。

顧念慈跟著解開了病人的衣衫,露出了消瘦的左臂,并用沾了溫水的帕子不斷擦拭病人的臉和身體。

隨著黑色的泥垢被帕子帶去,這人漸漸露出本來的模樣。

“你別傻站著,去拿把蒲扇來,給他扇風降溫。”

張子和針已下到曲澤穴,他等待時抬頭瞥了一眼云裳命令道。

“啊?哦!”云裳正覺著自己空著手尷尬,連忙拿起桌上竹編的蒲扇過來幫忙。

“欸?子和,你看?”

顧念慈指著病人的左手說道。

眾人看去,才發現那人手里緊緊攥著一個粗麻荷包。

“我就說這氣為何遲遲通不下來。”

張子和說完便捏起劍指,一下打在病人的腕口上三寸處。

“啪”的一聲,病人的手應聲而開,云裳乖巧懂事地取出了荷包,放在了夏子曦作畫的醫案上。

“好了。”

很快,張子和施完了針,示意夏子曦將人放下。

夏子曦嘴上說是學習,卻全程屏息閉目,直到張子和開口,他才如蒙大赦,張大嘴呼吸了一口新鮮空氣后,回到醫案,提起筆準備再戰。

“嗯?”夏子曦輕咦一聲。

他看見那個麻布荷包口露出了半截黃色的信,面上寫著“致戴進”三字。

“戴進?”

當今畫師沒人不知道戴進的,那是大佬中的大佬,畫師中的大神!

不過一個叫花子怎么可能認識這么厲害的人呢?

再說了天下叫戴進的人多了去了。

夏子曦偷偷地看了眼房間里的另外三人,張子和正在復脈,念慈洗著帕子,而小丫頭正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搖著扇子。

懷著對大佬的向往,夏子曦還是忍不住偷摸摸地將那封信拿了出來,但夏子曦卻瞥見那封信之下的還有一摞信。

“劉鈺?”

新代畫法的發起者!

“這人好生的氣派!我倒要看看還有誰?”

夏子曦說著便毫不客氣地翻起了信,不過他越看手越發抖。

他翻過一封又一封的信,發現上面幾乎把當代丹青國手的名字占了個滿!

林良,李在,戴進子……

正當夏子曦大腦充血,小心肝撲通直跳的時候,一道熟悉的聲音在夏子曦耳邊響起:

“少爺?”

“狗東西?”

夏子曦下意識地回道。

“少爺!!!”

躺在床上剛醒的茍東西聽到夏子曦的聲音激動無比,一把撲到了床下,爬到了夏子曦的腳邊,抱住他的大腿嚎了起來:

“少爺啊喂——小人我可算是找著您咧!哇哇哇哇——您不知道,我差點就以為您也被那……”

“呸呸呸!少爺吉人天相,怎么會被山賊截呢?”

茍東西頓了頓,像是再次醞釀了下情緒,又開始嚎了起來。

“您不知道,自從你走了以后,老爺那是茶不思飯不想,夫人每天擔驚受怕,就怕您有個三長兩短,現在夫人和老爺……”

說到這里,茍東西又頓了頓,直到他的臉上浮現出悲苦的表情才又繼續說道:

“已經是臥床三月不起了!哇哇哇哇——”

說完,茍東西將臉埋進夏子曦的衣擺,哭得那是個稀里嘩啦。

“茍東西!!!真是是你!!!”

夏子曦一把抱住面前的人,但是當他聞到那刺鼻的臭味時,他還是用手把茍東西往后挪了挪。

“你怎么會在這兒?!還有,你剛才說什么?”

夏子曦抓著茍東西問道。

“你說父親和母親他們臥病不起?此話當真?”

夏子曦表情嚴肅了起來。

茍東西努力將自己的眉毛和臉擠成難看的一團,半晌才諾道:

“當……當真!”

“你荷包里的那些信從哪里來的?”夏子曦又抓著茍東西的領子問道,盡管他已經隱約猜到答案。

“那是老爺差遣小的,老爺早知道少爺進京趕考是個幌子,命令小的跟著少爺,等到少爺去拜會各大名家的時候,小的就私下里提前打帖,結果哪知道……”

“哪知道我自己偷偷跑了。”

夏子曦松開了茍東西的領子,泄氣般地癱在椅子上,他得到了心中的答案,但卻高興不起來。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即墨的?”

“小的記性好,以前侍奉少爺時總聽少爺想去看海,于是……”

“于是你就從錢塘,一路尋到了東海?”

夏子曦語氣溫柔地問道,他看著眼前無比邋遢的人,心里一陣酸楚。

“是的少爺,不過小的不敢走得太快,怕錯過了少爺,總是停停走走,有一次路上遇了山賊,身上的錢財全被搶了去,不過還好,他們見荷包里全是些信,把我當郵差的了,說他們雖然迫不得已落草為寇,但也知道“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的道理,不僅給了我盤纏,還送了我一匹騾子。”

“額.......”所有人的額頭上都布滿了黑線。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張子和沉吟道,張口想說什么,被顧念慈一把拉住。

“后來呢?”

夏子曦關切地問道。

“后來騾子中暑了,走著又慢又累贅,索性不如烤來吃了,再后來,再后來,我就走到了這里,也許是太陽太毒的緣故,不知怎么的,小的便暈了過去,醒來時便看見了少爺,想來真是菩薩保佑!”

茍東西看著面前的夏子曦,憨厚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狗東西!”

夏子曦再也忍不住,他一把抱住面前黑得像一塊煤炭的人,不再嫌棄他身上的臭味,他眼角發濕,在為自己的一時胡鬧而帶來的后果無比自責。

“走!我們現在就回家!”

夏子曦拉著茍東西就要回錢塘,他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想回家,他要回去給父母請安,然后從此好生供養二老。

父母在,不遠游!

夏子曦想到躺在病床上的父母,眼淚一時間止不住地往下流。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把夏子曦打蒙了。

云裳氣呼呼地瞪著夏子曦,叉著腰。

“你干嘛打我?”

“我....我......我.....你...你!你!你想要干嘛?你沒看見他現在身體還這么虛弱嗎?還有,從這里到錢塘那么遠,你們怎么過去?走嗎?真是的,只會胡鬧和耍小孩子脾氣!”

說完,云裳又挑釁似地朝夏子曦吐了吐舌頭。

“子曦,明天動身也不遲。”顧念慈也在一旁勸到。

“好……”夏子曦摸著自己發燙的臉,木訥地點了點頭,從小到大,這是他第一次被人扇耳光。

最重要的是,他剛想到錢塘的糖醋鯉魚,好好地怎么就會被這小丫頭給打斷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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