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張家渠按慣例都要舉行一次祭祖活動。先前找了算命先生算過，今年的吉時在晚上八點，所以白天一整天都要忙著準備祭祀用品。

黃老太爺作為張家渠的族長，每年都肩負著主持祭祀的重任。不僅需要從各家各戶收取祭祀公款來備用祭品，還需要起草祭文。七老八十的老骨頭，干活是干不動了，好在兒孫都年輕有力，祭品這些事情不需要他操心了，就是這個祭文讓他頭疼。一來自己年事已高，二來文采有限也寫不出什么好文章來，從早上到中午就一直盯著桌子上的文房四寶發呆。

下面坐著的都是黃老太爺同父異母的各房兄弟，每次祭祀的時候黃老太爺就把他們叫到家中來出主意。但是這些人大多都是目不識丁，來了也只知道喝喝茶吃吃糕點，一個主意都想不出來。

“咳咳！”黃老太爺咳了兩聲，用拐杖頓了一下地板，慢條斯理地說道：“各房兄弟們，你們都給我出個主意啊，祭祀是大事不能老是讓我想啊。”

下面聽了他的話議論紛紛，三房黃米林代表所有人說道：“二哥你就別為難我們了，我們都是殺豬種田人，大字都不識一個，怎么寫祭文啊。”

“是啊……”

“要我看，讓保哥兒和澤哥兒寫看看，他們都是上過學的字肯定學了不少。”五房的黃羅輝提議。

黃老太爺嘆了口氣，說道：“我也不是沒想過，他們雖然字認得多，但是只會寫那該死的鋼筆字，這種祭祀的文章哪里可以用那洋鬼子的東西。”

“唉，二哥，你這觀念怎么還這么老套，洋東西怎么了，好用的都能用才對。”

黃老太爺聽了四房的話，肺都要氣炸了，連咳了幾聲訓斥道：“我打你個忘本的臭老漢，中國人就得用中國的筆寫字。真的是，這糟心的革命推倒了皇帝老子就好了，搞得現在連個會正經寫字的人都沒有。”

黃老太爺邊嘆氣邊走出家門，往大厝宅子的方向去了……

“黃老太爺來訪！”

張永年正在客廳里把玩一顆珠子，突然聽見老太爺來了，趕緊收到盒子里去出門迎接。

“哈哈，老太爺來訪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快上座。”張永年上前扶老太爺到椅子上坐下，老太爺呵呵地笑著，說道：“這不是過來串串門順便拜個年嘛。”

“老太爺您這是哪兒的話，哪有長輩來給晚輩拜年的道理。”張永年愧不敢當，解釋道：“原本我們今天就該帶上孩子登門給您老拜個年，但聽說家里正忙著籌備祭祀的事情，就沒敢去打擾，敢問家里可都忙完了？”

“嘿。”老太爺笑道：“說你當過官，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當然是都忙活完了，就準備晚上八點開始，等結束以后可別忘了到家里喝酒哦。”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等晚點兒小侄一定帶上家人上門拜年，順便再討杯酒喝。哈哈哈。”黃老太爺最喜歡同張永年講話，因為他覺得這個孩子是見過世面的，又懂禮貌又會說話，不像自己家里兩個不中用的兒子，只會惹禍。

“只是～”黃老太爺欲語還遲，張永年見他像是有求于自己的樣子，便起身說道：“老爺子有什么需要小侄的地方都但說無妨，我一定鼎力支持您。”

見張永年這樣的表態，黃老太爺很欣慰，這才敢開口說：“老侄兒莫取笑，小老頭今天來是想請教一下怎么寫祭文。”

“喔？”

“老了，不中用，提起筆來就容易忘了該寫什么。”老太爺自嘲著自己。

“老太爺您可說笑了，您這身體還硬朗著呢，不過您說祭文這事情，您不妨告訴小侄有什么要求，小侄馬上為您起草一份便是。”張永年說道。

黃老太爺喜出望外，內心非常地感激：“這樣就麻煩老侄兒了。哎呀，解決了我一個心頭大事兒，真是太謝謝你了。”

“客氣了，客氣了。”張永年客氣了兩句，

黃老爺子跟張永年講了一下祭文的要求，張永年都一一記下。黃老太爺起身將走，張永年上前來攙扶他，并邀請道：“老太爺，我現在就到書房去給您寫寫祭文，您一起來看一下。”

“不急，侄兒可以慢慢來，我老頭子出門太久了家里人也不放心。”老太爺捋了捋胡子笑道：“祭文只要趕得上今晚八點祭祀就可以了。”

“那就請老太爺放心，一會兒寫完，我讓我兒子給您老人家送過去。”張永年說道。

“好好好。”老太爺笑容滿面，一聽說讓孩子送來，就想起了一件事情：“老侄兒呀，咱慧芳姑娘，和人講親了沒有啊？”

“還沒呢。”張永年擺擺手笑道：“姑娘還小，也沒人提過這件事情，侄兒也想說讓孩子在身邊多待幾年，就沒有跟其他人家說過。”

“哦～是這樣子。”黃老太爺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隨即說道：“我也是隨便問問，還是小孩子確實不著急。”

“是是是。”張永年忙點頭應道。

“即這樣，老頭子就先別過了。”黃老太爺拱了拱手告別，張永年也鞠躬還禮，站在門口看著老爺子遠去的背影。

老爺子踉踉蹌蹌地走回家里，大廳內的各房兄弟都還在喋喋不休地討論著其他無關緊要的事情。老爺子板著臉徑直走進去坐在主位上，咳了兩三下把一口老痰吐到了痰盂里，說道：“兄弟們不用再討論，我已經去張家請永年幫忙了。”

老太爺知道自己這幾個兄弟不是在討論祭祀的事情，但礙于情面上，不好說他們什么，便自說自的。各房兄弟也知道自己來這里一點作用都沒有，既然長房的都說不需要討論，那就安安靜靜地喝喝茶吃吃糕點就好了，話太多反而讓人覺得太討厭。

沒過多久張永年就讓漢生把祭文送過來，老太爺接過仔細看了看。內容揚揚灑灑寫了一長卷，文采非凡，老太爺滿意地點了點頭，拿起祭文來給各房的兄弟也看一看。還不停地贊嘆：“看看人家這祭文寫的，不愧是當過大官的人。”

各房兄弟都不識字，看這長卷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字，看不懂也該贊嘆一下字真多，都學著老太爺的樣子夸贊了幾句。

時下也沒有其他的事情，老太爺也打發打發兄弟們先回去。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他們沐浴更衣不要錯過吉時，送走了這群人之后，老太爺獨自一人打開這個長卷細細地讀了起來。在他看來，一年中最重要的事情莫過于祭祖，所以有關祭祀的活他都要做得一絲不茍，不出一點兒差錯。

大概到了五點的時候，兒媳過來提醒老太爺去沐浴更衣了。黃老太爺這才放下長卷，在兒媳的攙扶下慢悠悠地進了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