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天一夜！

力戈挺尸似的躺在局促的單身公寓，

他的魂魄仿佛已經被一絲一縷吸干。

第二天臨近中午，

強烈的饑餓感將他的胃和腦子一一喚醒，

他味同嚼臘般扒完一桶方便面，

又坐在床頭繼續發呆。

今天還需要去報社上班嗎？

大黑牙主任叫我“回家”，

是真的回家？

還是滾蛋的委婉說法？

叫我“好好休息”，

是真的休息？

還是“判了死刑”永遠休息？

力戈翻來覆去揣測著，

中文的奧妙精深又一次將他弄得心煩意亂，

半個小時過去也沒有得到正解。

急促的手機鈴聲突然打斷了他的思緒，

聽筒那邊傳來一通劈頭蓋臉的罵聲：

“亞力戈，現在大中午了，

你死哪里去了？

你小子有沒有時間觀念？

居然這個點還沒到報社上班。”

又是可惡的大黑牙！

力戈的腦子立刻飛快地轉動起來：

“我以為……

我正在去采訪的路上……”

“趕緊給老子滾回來，

這兩天你的任務是接新聞熱線，

部里忙成一鍋粥了，

趕緊的！”

這是力戈一輩子聽過的最悅耳的臟話了，

他以飛一般的速度沖下樓，

騎著自行車飛一般的沖向報社。

力戈本以為自己的記者生涯已經被宣判“死刑”了，

一句“槍下留人”又讓他看到了生的希望。

在等待紅燈的十字路口，

他忍不住朝著天空大吼一聲：

“我活過來了！”

亞力戈氣喘吁吁趕回報社，

從中午開始一直值守在新聞熱線座機旁，

緊鑼密鼓地連續接聽電話讓他耳朵發燙。

晚上八點熱線電話終于稀疏起來，

大黑牙主任將力戈叫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把一盒快餐推到力戈面前：

“晚餐我倆將就吃點，

不嫌差吧？”

異乎尋常的和顏悅色！

力戈的心臟馬上懸吊起來：

完了完了，

這次肯定是面對面跟我攤牌了；

算了算了，

該來的終究逃不掉，吃飽了再說。

力戈大口大口扒拉著飯菜，

大黑牙主任向他招招手：

“喂，你慢點吃，

邊吃邊聽我講一個老故事。

二十五年前，

我們報社來了一個高中生，

他很愛寫作但水平實在太爛，

隔三岔五就被編輯老師退稿。

最夸張的是有一次他寫了一篇人物通訊，

居然被部門主任退稿了十八次，

這創造了報社歷史上的最差紀錄，

到現在還沒有人打破呢。”

“十八次？”

力戈驚訝得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還有臉待下去啊？

報社還不辭退他啊？”

“是啊，當時很多人勸社長辭退這個年輕人，

但他硬是厚著臉皮待了下來。

稿件改了十九次終于通過了，

年輕人就去找社長，

他也很納悶社長為什么不辭退他呀？

社長是解放戰爭時期就創辦報紙的老革命了，

他對年輕人說，

每一個文字就是一顆子彈，

每一位記者就是一位戰士，

你像一位戰士打了十八次敗仗都沒有撤退，

我怎么可能主動拋棄我的同志？

在戰場上扔下受傷的戰友不管他的死活，

那是軍人最大的恥辱！”

大黑牙眼鏡后面泛出了淚花，

他抽出一顆香煙點著了，

猛吸一口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

“那個厚臉皮的年輕人就是我啊。

力戈，你才被退稿五次，

距離我的報社紀錄差得遠呢。

你不放棄我不拋棄，

你若放棄我不強留。

力戈，今晚你給我一個痛快話，

堅持還是放棄？”

“陳主任，我想再爭取十三次退稿機會。”

“好好好，一言為定。

這么多年我一直在尋找一個接班人，

希望他可以打破我的報社紀錄，

力戈，我看好你喲。”

陳主任咧開嘴狡黠地笑了，

又露出了滿口標志性大黑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