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龍淵
- 劍履行
- 張興北
- 4630字
- 2019-05-18 20:37:55
蕭南風、李小山自尋到城外那破屋后,便一直白日城內乞討,夜里城外居住,如今城外破屋去不得,晚上便又重新找了條夾縫小道宿了一晚,此話不提。
且說次日辰時,蕭南風按那青年所說,帶著李小山到陳記綢緞莊門前赴約。他昨日看那青年浩然正氣,談吐不凡,且腰間所佩之劍不似凡品,料想他也是出于武林世家,故而想與他結交,尋機會問他是否聽說過九儀劍陣,若他不知,也不要緊,以他身份,若有心幫忙打探,總會有一點消息。
那青年說話算話,方到辰時,便從長街那頭走來了,他走近,一手拿著劍,微微抱拳,對蕭南風二人客氣道,“久等了。”他說著,一手指向綢緞莊對面的包子攤,續道,“兩位小兄弟還沒吃早飯吧,請。”
蕭南風也不客氣,跟著他去那包子攤,二人在一張桌子旁坐下來,面目相對。
青年將手中長劍放在桌上,蕭南風隨意瞥了一眼,那劍鞘之上紋路古樸復雜,鞘首掛著一個紅色的穗子。李小山因不知這是什么人,他本話少,故而也不開口,只訥訥跟著蕭南風,木然的站在蕭南風身后,蕭南風叫他坐,他才頗為拘束的在他身旁坐下。
正是吃早飯的時間,那攤主雙手抱起一個極大的籠蓋來,露出白花花的一籠饅頭,個個白得像雪,軟的像豆腐,并徐徐的噴著熱氣。他拿了塊用久發黃的蒸布蓋上這層饅頭,再伸臂挺肚一抱,又露出下面一層滿滿當當的肉餡包子,因為填的餡多,包子表皮大都滲出了紅油,讓餓著肚子的人看著眼饞。
“老板,”那青年對那攤主溫和地叫道,“來二十個包子,三碗餛飩。”
那攤主回過頭來,他這攤子擺在街頭,往日大多主顧都是短衣短衫之輩,也有走江湖的,都是些粗魯大漢,陡然見著這么一個身著錦緞,面目開闊的少俠,語氣又是如此平和,與往日粗聲粗氣、大喝小叫的主顧們竟是兩種臉面,他微微一怔,便極為殷勤道,“好咧!您稍等!”
青年對攤主報以一笑,轉過頭來,仍是帶著笑,問蕭南風二人道,“敢問兩位小兄弟名諱?”
“我姓蕭,蕭南風。”
李小山看了蕭南風一眼,方才躊躇道,“我叫李小山,老人說,是大小的小,大山的山。”
那青年點頭道,“敝姓龍,單名一個淵字。”
蕭南風問他道,“可是淵博的淵?”
那龍淵道,“正是。”又道,“聽蕭兄弟說,昨日里丟了五百文錢,我雖未看到,后來回想,大約與我引去之人有關,許是他們在屋里翻找的時候,無意間帶走了也未可知,故而今日特來向蕭兄弟賠罪,這錢雖非我拿,但終是因我而失,便該由我來補了。”他說著,從懷中拿出一錠黃金放在了桌上,“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李小山定定的盯著那錠黃金,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來,竟似有些癡了,他連一錠完整的銀子也沒見過,遑論黃金。
蕭南風坦然一笑道,“我二人無家可歸,又舉目無親,便只得以乞討為生,五百文之于黃金,確如九牛一毛,但我二人窮困潦倒,卻也說不上什么風骨不風骨了,既然龍兄這么客氣,我就卻之不恭了。”他話畢,就將桌上黃金拿起來裝進口袋之中,全無一點窘迫之相。
那李小山呆呆的看著那錠黃金被蕭南風裝進兜里,張了張嘴,他想說,他們并未丟錢,怎能隨便誆騙別人?況且那龍淵看來面慈心善,渾身正氣,更不能冤枉他,他過于嘴笨,話到嘴邊,便成了,“這……這……這……”后面的話,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蕭南風在桌子下碰了碰他,他便住嘴不說了,然心中頗覺不安,再看坐在對面的龍淵,更加無地自容,一時間臉漲的通紅。
這時攤主端著幾盤大包子和三碗混沌送過來,道聲,“慢用!”便走了開去。
龍淵方抬起手,陡然將手停在半空,他頓了一頓,一手拿起桌上長劍,那劍似能感應主人心事一般,劍鞘周身竟閃了一閃,他悶聲道,“不好!躲開!”
蕭南風已然起身,拉著李小山飛身撤后數步,一把短刀從側面釘入桌沿,只聽得數道劈拉之聲,那桌子便四分五裂,一堆廢柴似的掉在地上。散著熱氣的餛飩隨碎碗濺了一地,白花花的包子也四分五散,跌了開去。蕭南風與龍淵對面而立,龍淵看他神情之中多了一分詫異。
又聞一陣馬蹄之聲,幾人同時向大道望去,只見一陣煙塵飛起,那煙塵之中乃是十幾個虎背玄衣大漢,一隊人馬見人也不躲避,只騎著壯馬在大道之上疾馳,路旁眾人驚嚇不已,紛紛閃避。
那一隊彪騎大漢驅馬奔將過來,長“吁”一聲令馬停下,為首之人看了看一頭的龍淵,又看了看另一頭的蕭南風與李小山,冷冷道,“你們果然是一伙的!”
正是蕭李二人昨日在城外碰到的那群殺手。
龍淵拔劍上前,對身后道,“二位小兄弟,此事與你們無干,我來擋他們一擋,你們先走!”
蕭南風遲疑片刻,說道,“龍兄若擋得住,昨日便不必躲躲藏藏了,也罷,我既收了你的黃金,也便與你擋一擋罷,不過你且等我片刻,我需找個稱手的武器。”他說著,四處看了看,將李小山領到灶臺后面,同那瑟瑟發抖的攤主蹲在一塊,又從一旁案板上尋了一個鐵鏟,便走了過去,與龍淵背靠背,他舉起鐵鏟,只聽得背后龍淵低聲道,“我二人不是他們對手,只可勉力擋上一刻,須得盡快找機會逃走,時間一長,便只能束手就擒了。”
蕭南風點頭稱是。眼見一眾殺手飛身躍起,離開馬匹,長劍一揮,直朝他二人而來,殺手下刀,不講招式,卻回回致命,其出劍之快,猶如毒蛇吐信,不過幾劍之間,蕭南風手中的鐵鏟已被削掉了頭去,只剩一截又黑又細的鏟把,再接幾劍,連那鏟把也被也被越削越短,到了最后,只有拳頭中凸出來的一寸,他便扔了手中僅剩的一點,群劍起而攻之,令他不能出招,只能閃避。他仰頭之間,看見角落里的一袋面粉,便疾手從口袋中拿出那錠黃金,扔在攤主面前,對那攤主喊道,“此處危險,你快些逃命去吧!”那攤主看到黃金,也顧不得害怕,拿起那黃金就跑遠了,蕭南風轉身跳去,扛起那面粉,縱身一躍到桌上,只那么一揮,面粉便如揚沙一般撒了開來。
一眾殺手疾速追趕之間,眼中進了粉塵,一個個臉上白一片黑一片,像是剛從面缸出來。
“走!”蕭南風大喝一聲,便拖著李小山,與龍淵逃之大吉。身后殺手哪肯輕易放過他們,只停了片刻,便匆匆追趕而去,蕭南風三人輕功不敵,便躲進了路邊的兩口大缸之內,蓋上蓋子,待那群殺手遠去,方才躲過此劫。三人從缸中出來時,均是渾身濕漉漉的,拖著一身重重的水,看來頗為落魄,龍淵與蕭南風對視片刻,便同時哈哈大笑起來。李小山因不知他們在笑什么,但幾人都能活著,是再好不過了,于是也跟著劫后余生的笑起來。
正午了,日頭升到了中間,三人在一處房頂上躺著,等著衣服曬干,陽光太過刺眼,幾人都半閉著眼睛,蕭南風問龍淵道,“你是什么人,他們為什么追殺你?”
龍淵本不打算說起此事,然他們已算是同生共死過一回,便對蕭南風少了些防備,加之他心中又起了一樁心事,便同蕭南風講道,“你聽過鑄劍山莊么?”
蕭南風心中一跳,陡然睜開眼睛,不防被陽光刺的雙眼一黑,他雙手遮住眼睛揉了揉,頓了片刻,淡淡說道,“聽過。”怎么沒聽過?他心中可是驚濤駭浪,鑄劍山莊以鑄劍名揚天下,從鑄劍山莊出來的劍,大都稱得上寶劍,除寶劍之外,每隔三十年,還會鑄成一把絕世神兵,他年少時聽他爹講過,蕭家的鎮族之寶鳳鳴劍便為鑄劍山莊所鑄。他心中有所感悟,便又問道,“他們追殺你是因為你的劍嗎?”
龍淵搖頭,“我年少時便拜入鑄劍山莊,然我的劍確非鑄劍山莊所出,此劍淵源,可追溯千年,乃是家傳,名作龍淵。”
“龍淵劍?”
“便是以我族姓氏命名的,家父因對我抱有大望,便為我取名淵字,與此劍同名,想要我以此劍振興龍氏一族,可惜……”龍淵說到這里,突然住口,不再說下去。
蕭南風追問他道,“可惜什么?”
“可惜我龍氏一族盡數覆滅,僅留我一條血脈。”龍淵一貫帶笑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悲痛。
蕭南風心中震了震,山洞之中血淋淋的場景在他眼前浮現,他想到了往事,胸中陡然酸澀起來,沒想到龍淵境遇與自己一般無二,只是他手中尚有祖傳之劍,蕭家的鳳鳴劍卻在何處?他胸中悵然,更是緊緊閉上雙眼,過了半晌,才感慨道,“不瞞龍兄,我也是一般,一夕之間沒了族人,只剩自己,在這世上孤伶伶的,若沒碰到小山兄弟,不知如今是什么光景。”他說著嘆了口氣。
“果真如此,我二人可謂同是天涯淪落人。”龍淵說到這里,忽而沒頭沒尾的問了一句,“蕭兄弟可聽說過武林盟主?”
蕭南風道,“當然聽過,群雄逐鹿,勝者得之,號令武林,莫敢不從。”
龍淵點頭道,“實不相瞞,家師正是武林盟主諸葛正崗,亦是鑄劍山莊莊主。身為武林盟主,便有鏟除武林貽害之任,加之鑄劍山莊名揚四海,更將武林大任一肩承擔……近來江湖之上無狀多出一個名作無情樓的組織,各大門派的弟子接二連三遇害,都與這無情樓有關,追我的那些人便是無情樓豢養的殺手。”他頓了頓,解釋道,“我奉家師之命追查無情樓總壇所在,大意之間,被發現了。”他又停半晌,終于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蕭兄弟,我瞧著你年紀小我幾歲,然功底扎實,根骨奇佳,實在是練武的好材料,在外乞討未免可惜,不如你隨我回鑄劍山莊,拜家師為師,從此專心于武學,待你功成,不僅可報得大仇,更可替武林除害,大丈夫當為天下而立,方能不枉此生。”
蕭南風絕沒想到這龍淵竟有這么大的來頭,他心中暗道:若真能進入鑄劍山莊,拜那武林盟主為師,那以后不僅用靠著乞討生活,還可以學最為上乘的武功,最重要的一點,鑄劍山莊地位崇高,若查起滅族仇人來,豈不是容易許多?于是道,“承蒙龍兄高看,若真能拜入鑄劍山莊,當真是再好不過的。只是,我的結拜兄弟李小山……”
龍淵稍稍皺眉,為難道,“家師不隨意收徒,但蕭兄弟年紀輕輕便功法老成,乃武學奇才,是一定肯收的,至于李兄弟……我觀李兄弟并沒一點武學功底,要進鑄劍山莊……只怕有些困難。”他這話說完,蕭南風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了。龍淵看他神色,頓了頓,續道,“不過我與兩位小兄弟頗為合得來,我回去后稟報師父,請求他老人家將李兄弟也一并收做徒弟,如此便再沒什么不妥了。”
其實這龍淵說是如此說,然鑄劍山莊規矩森嚴,要想讓諸葛正崗收李小山這么一個榆木疙瘩為徒,那可真是希望渺茫的事情。因他身世與蕭南風有幾分相似,他原是出生于武林世家,后淪為孤兒,龍家原本孩子眾多,他乃長房長子,上面的,譬如二舅四公、三姑六婆,下面的,弟兄姊妹、家仆奴婢,他向來都照顧的極為周到,因此事事總想照顧旁人比自己還妥帖些,方能安心,他淪為孤兒之后,拜入鑄劍山莊,成為莊主諸葛正崗的大弟子,后來諸葛正崗又收了二弟子寧蓉、三弟子斯冽,幾位弟子之中以他最為年長,更是依著從前的習性,寧叫自己委屈,不叫師弟師妹委屈,連鑄劍山莊的下人都一個個的顧及周全,他雖如此習性,卻并非委曲求全之輩,他心中既有家仇之恨,又有大丈夫當以蒼生為己任之宏志。因此他雖表現的脾性極好,然而認識他的人,大都誠心欽佩于他。
蕭南風自然不知道這些事情,他聽到此處,便放下心來,說道,“那就多謝龍兄了。”
那龍淵又與蕭南風寒暄幾句,方告辭回鑄劍山莊去了。
待龍淵走后,李小山方似如夢初醒一般,慌忙坐起身來,支支吾吾道,“那個什么山莊的,我不去!我是不行、不行的,我怎么能同你們一般!那不行的,你們又聰明、又厲害,我什么都不會,我又愚笨,我不行的!我去了一定會鬧出笑話來!我不去!”他邊說話邊把頭搖的撥浪鼓一般。
蕭南風看他一臉大難臨頭的神色,便佯問道,“此去鑄劍山莊,尚且不知是福是禍,你可曾對天地起誓,與我榮辱與共,如今不作數了么?”
李小山急忙分辯,“……那當然……當然不是。”他正說著,肚子突然叫了起來,他們早起便沒吃東西,到了正午,更是滴水未盡,李小山的肚子響了一聲,蕭南風的肚子便跟著響了起來。二人欲去街上討飯,又怕碰見那一隊殺手,只就近找個買饅頭的攤子,買了兩個饅頭,便躲在夾道之中,再不出來,幾日里都是如此,倒也安生。不想沒被那群殺手找到,倒是被蕭南風揍過的那個乞丐劉猛找了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