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猛又道外面冷，屋里說話好些，便掀開簾子讓他二人先進，幾人推辭一番，終是那年長的劉猛先進去。

這屋落是用磚塊砌成的，倒算結實，只是內里未糊泥，偶爾有冷風從墻縫間鉆進來，側邊靠墻的地方支著一張僅能躺下兩人的黑舊木床，床上被褥雖又臟又破，還算疊的整齊，本就狹小的地方因著中間夾著一個大大的火爐，火爐旁邊放著些撿來的破鞋干柴等，更占地方，讓人無處下腳。

劉猛招呼著蕭南風在床邊坐下，不好意思道，“如今外面天冷，我們實在是沒剩下吃的，拿不出東西來招待少俠，勿怪、勿怪。”

蕭南風客氣道，“劉兄不必多禮。”想了一想，又將那個四個乞丐如何跟著他，如何引著他來這事朝劉猛詳細說了一遍，末了問道，“若冬天生存果然困難，禹安城中這么多乞丐，往年天冷時節是怎么過的？”

那劉猛嘆氣道，“我們做乞丐，本是找不到工做，為了活著，沒有辦法，就是挨唄，挨過了冬天，便是下一年。然世上乞丐不都如我這般，有的天性憊懶，湊合著過日子，你就是給他份工，他也懶得做去，只每日混吃等死罷了，這樣的人啊，每到冬天就要凍死十幾個吶！也有老弱病殘，也是凍死的，禹安城人多，死了幾個乞丐，因嫌著日子長了氣味臭，便扔到亂葬崗去，旁人尚且為自己的日子奔忙，死人也是常有，誰管這事！若真要管，這么多乞丐，誰管得過來！”

蕭南風看他說話間面不改色，頗覺沉重，一時間神情黯淡，那劉猛忙道，“少俠，你好容易來一回，說這干什么，沒的掃了興致，當同小山好好聊聊家常，不枉大老遠來一遭，你們先聊，我領著小富出去碰碰運氣，興許能討到飯。”

蕭南風忙道，“不必不必！我是吃過飯來的。”說著將自己背上包袱解下來，放在床上打開，劉猛與李小山定睛一看，直叫那金光銀氣閃瞎了眼去。那叫小富的孩子一直頗為好奇的盯著蕭南風，還未明白他那做乞丐的爹和那愣頭愣腦的小山叔怎么會有這樣一位朋友，見那床上金光閃閃，便也不顧這事了，“哇”了一聲，驚道，“好多錢啊！”

劉猛與李小山只是大張著嘴，大約是過于驚奇，也說不出話來。

蕭南風接著道，“劉兄，小富年幼，一味討飯不是辦法，這些錢你且拿著。”

劉猛看著那金銀，不能置信道，“這些錢……都是給我的？”

蕭南風道，“劉兄拿著這些錢好做生意，有朝一日，趕過那首富屠有坤也未可知，若真到那時，便多多行善，接濟城中乞丐，有力氣的，雇他們做工，沒力氣的，施上幾碗飯。總算少些平白餓死的，也是一番造化。”

劉猛聽他這話說畢，大睜的眼眶有些發紅，他激動道，“少俠，遇上你真是咱們禹安城乞丐的造化！你放心，我祖上做過生意的，不過因著前些年官府勢大，將我們家產強吞了去，如今世上俠客盛行，官府反倒沒從前囂張，我拿了這錢，定好做生意，待出人頭地了，接濟城中乞丐！還要報答您的恩情！”

蕭南風推辭道，“劉兄頗講義氣，又是說到做到之人，往日雖曾做惡，皆因形勢所逼，我沒有什么，劉兄多救些無辜的人命，便算是報了我的恩情了。”

那劉猛又是一番保證，說自己如何做生意，如何行善等等，屋中略有些冷，然他坐在火爐旁邊，面上因為激動顯得通紅，口若懸河。蕭南風聽著他講，并未現出絲毫不耐神色。那劉猛終于講完，天已黑了。

這時那喚作小富的孩子道，“爹，我餓。”

蕭南風忙起身道，“劉兄帶著小富出去買些吃的罷，我這就走了。”

劉猛熱情道，“少俠要不宿上一夜再走罷。”

蕭南風看了看那小床，略微一笑道，“此處怕是宿不下我。”

“那有什么，我同小富睡在地上就成！又不是沒睡過！”

蕭南風忙擺手道，“這且不用，夜間風雪若大，我找個客棧歇上一晚，明日一早，便回去了。”

蕭南風本是來看望李小山的，然這一日，李小山只愣愣的坐在他身旁，聽他與劉猛講話，并不能插進話頭去，他又覺得蕭南風是天上雄鷹，他自己是地里的泥鰍，有些無地自容，見蕭南風起身，他大為著急，憋了半天，只訥訥道，“南風，你這就走了么？你……你……夜里風大雪重，你當心些……”

蕭南風看那呆呆的李小山，知他心中悲傷，也便跟著有些哽塞，只應了一聲。便轉身去了。

李小山跟著他出了屋門，見他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便似呆了一般，在寒風大雪中立著，也不覺得冷。雪越下越大，他身上已厚厚的覆了一層，白的雪同黑的天是兩種顏色。世間頭個真心待他的人，就此去了，不知何時回來？若再回來，他們之間的距離也便如同這黑的天與白的雪一般，天地之遠了罷？

劉猛在門口看他，也便隨著他去。

白的雪與黑的天中突然遠遠的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影越來越近，李小山拖著發木的身軀，朝前頭走了幾步，伸長了脖頸，探出頭去望，望了半晌，才確信那人正是蕭南風。他趕上前去問，“南風，你怎么又回來了？”

蕭南風看他滿頭滿身的雪，正色道，“小山，你同我去鑄劍山莊罷。”

“什么！”李小山一顆心提了提，小心的問道，“你師父同意了么？”

“他不同意。”蕭南風又道，“但我二人既拜過兄弟，我便不能只拋下你在此處，你同我去，我自有辦法。”

李小山看他堅定神色，心中有些動搖，又問，“你真的有辦法么？我不會拖累你罷？”

蕭南風笑道，“不會，你同我去罷！”

李小山咽了幾口口水，終于下定決心道，“我同你去！我對月亮發過誓的！只要不拖累你，刀山火海！我也不怕的！”

那劉猛見他兄弟二人打算一同去，只為他二人高興，也不強留，二人同朝劉猛告辭，又道后會有期等話，方才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