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一處古遠的戰場。大地上滿是各式各樣的生靈的尸體，破碎的殘肢；有古怪而龐大的連綿的白骨沖天而刺如同骨林；鮮血潺潺從尸體的傷口流出成廣闊的赤海；骸骨破碎成細碎的潔白的沙；透明的泛著微光的花開在白骨間；忘流泉環繞曲折蜿蜒流淌，泉水鮮紅像血。

天空陰暗無光，僅有一兩顆猩紅色的星星掛在天幕，狂風吹過發出“嗚嗚嗚——”的聲音，凄涼且讓人心底發涼，冷汗悄流。

這里沒有生機，宛如死亡之域。

突然，遠處有稚嫩清脆的孩童聲音響起飄來，似頌似唱。

“天陰陰，地陰陰，白骨堆成堆。

樓高高，塔低低，尸骸成支撐。

雪皚皚，風蕭蕭，魂依歸何依。

歌輕輕，詞凄凄，枯骨花生開。

逝者笑，死者生，忘流飄一飄。

魂魄織衣，骨為飾，鮮血作胭脂……”

一望去，看到小小的女童穿著襤褸的紅袍，金絲繡線，露出白嫩嫩的胳膊和腳丫。頭發捆成了發髻，漆黑地比夜色更深沉些。眸子恍若蒼天的色澤，剔透地像是兩塊圓圓的蒼藍色水晶。

女童哼著不知名的歌，蹦蹦跳跳的走在尸山血海之中，輕快而歡愉。

可此時此景，著實詭異非常。畢竟，在這樣的地方，就是修為有成的大人也不會這般輕松。

因為這里是沉淵。世間真正的煉獄。縱然是諸天的神祇，也只有含恨隕落的份兒。而那女童看起來只是個流浪的凡人。

若有人聽清了女童哼的詞，只怕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了。

只可惜，無人聽到了。

許久，亦或是須臾。

白衣青年悄然出現，身姿修長，款款而立。墨發隨風而飄舞，眸色璀璨堪比星空。

他站在那里，卻恍惚虛無本身。如同沒有實體，骸骨映射的星輝透過青年照到另一堆尸骨上。

就像是空氣。似不存在，卻分明存在。

“不語。”白衣青年輕聲喚女童的名，聲音雅致。

女童停了哼唱，偏頭看他。皺著眉頭，像發著小脾氣一樣，她說：“我不喜歡你，虛無。”

青年垂下眼瞼，睫毛輕輕扇動，像植物新長起的嫩芽。“我名安哲。”

女童蹦蹦跳跳地蹲下，撿了塊碎骨頭。“我討厭‘四極’。”

她抬頭掃了眼青年，宛如吟誦般的口吻：“我們偉大的‘四極’之虛無吶！如同我厭惡你……您的到來，真是對沉淵無盡的榮寵！”

他定定看她。眸光極輕極談，像神對造物的垂憐，又像是風吹過冰原后的蒼茫與虛無。是高高在上的俯視、嘆息與無盡時光淬煉出的，對永恒的厭倦。

有大段不知名的神語以秘術送入女童的意識。

頃刻，女童站起身，鮮紅的破爛古袍被風吹得颯颯作響。

她的神色開始變得恭敬，小小的身子向青年做了個不倫不類的古禮。“請冕下容不語稟明吾主。”言罷消失了身影。

青年站在刺天的白骨之林，淺藍色的瞳孔倒映著沉淵的死寂與血海尸山。

-

沉淵中心，巨獸的骸骨白得發光，胸腹肋骨形成的空間里，沉睡著沉淵之主，以夜色為衣的成年神祇，死之君主。

強大的威壓彌漫在周圍，純白的炙火在四處燃起，形成一道火幕，拱衛著它的主人。

不語無視阻礙，橫沖直撞地靠近，掀起一陣風吹得火焰晃動。

她穿過火幕，輕喚自己的契約者。

沉沉，沉沉……沉珩。

神祇驀然睜開眼，于是世界之上，光悄然浮現。

一如最初的最初，“四極”在死寂空茫并且漆黑的宇宙中仿照己身創造世界和萬物。

沉珩緩緩立起身，右手撐地坐在地上。

宛如琉璃的雪發如瀑布般披散在黑衣上，發尾鑲金。

淑華絕麗的容貌，眉眼精致完美如同細致雕琢。

唇是極淡淡的顏色，添一分嫌多，去一分嫌少。

蒼藍的天之瞳色深處恍惚間有一抹極淺淺的夜色。白花銀蕊的無生花生長在左眼里，不語鳥翱翔其上，純白尾羽欣長。

死亡的主宰身上沒有活著的氣息，整個神看起來就是非生靈。

沒有情緒，沒有波動，那是比法則更完美的極致。

沉珩看向不語。除了發色和眼睛，女童恍若她的縮小版。或許說，曾經還未登臨神位的那個少年神女的幼年模樣。

“不語要替沉沉記住所有呢！”有聲音曾那樣說。

沉珩左手輕輕抬起，女童彎彎嘴角將漂亮的臉頰貼近，溫溫涼涼的。

數億億萬個紀元以來不語的所思所想、所做所為傳入沉珩腦海里。無數的記憶如流水般飛速掠過，最后停止在青年長身而立的畫面上。

手指輕點在唇瓣上，沉珩的聲音輕而淡，涼而溫，是猶如死寂的空靈輕澈。

“虛無。”

站在刺天的白骨之林中的青年抬起頭，如畫的眉眼宛如清風明月。

他輕嘆了口氣，終是解釋：“我名安哲。”

沉珩掩下眸子，“我不喜歡‘四極’。”

“你會喜歡生靈的。”安哲低頭捏著袖子，勾唇，道。“不語最喜歡生靈了。”

沉珩沉默。

曾經在她還未登臨神位，不語沒有和她簽訂命契的時候，不語鳥最喜歡的就是慶祝生靈種族的誕生。

而不是被世界驅逐，法則忌憚，“四極”封印。

沉珩和安哲隔著空間對視良久，沉淵里怒吼不止的狂風停了下來，星辰次第點亮。

沉珩看向暗淡的夜空，眸子里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你和不語談，本君沒有意見。”

她低頭，指尖輕拂女童的發。“可好？”

“不語希望能成功。”著破爛紅袍的女童轉了轉圓圓的蒼藍眸子，聲音清清脆脆的。“世界很好看，沉沉會喜歡的。”

不語化作原身。

純白的不語鳥翱翔破開空間，純白尾羽欣長，劃出耀眼的弧線。

小小的女童牽著青年修長的手，惡狠狠地威脅：“你要是敢騙我，我就吃了你！”

沉珩收回目光，看著死寂的沉淵。

她的眼睛里看不到尸山血海，白骨皚皚，也看不到辰星夜空。

神祇眼里是純粹的纏繞的線條，世界線、生命線、命運線、時間線、秩序線……色澤鮮明璀璨，但更多的，是死寂的黑色。如同自身天之瞳色極深處的淺淺的夜色。

-

純白的炙火在虛空中燃燒，似虛似幻的藍色形成鎖鏈纏繞著不語鳥。小小的女童在火中哭泣，一會兒又變幻成原形意欲沖脫封印。

不語忍著宛如碎骨的疼痛，隔著火幕看一襲白衣藍袍鑲金邊的青年，憤恨的聲音帶著哭嗓在整個虛空中回響。

“安哲，我詛咒你，生生世世沉淪輪回，生老病死無一不受！”

凈火還燃起，青年低頭看著自己近乎消失的身形，宛如清風明月般的眉眼微微帶了點隱約的笑意。

“輪回？”安哲輕聲道：“這本就是我期盼了許久的事。”

……

不語鳥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純白炙火中一片平靜。

而在玄衣雪發的女神踏足虛空的那一刻，似凰非凰的不語鳥睜開了稚嫩的雙眸。

她垂下天之瞳色，輕撫著不語鳥低下來的頭顱。

聽宇宙告訴她，汝乃決離，為“四極”之虛無。

神名沉珩，彌罪淵之主，真靈海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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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究竟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是一個深奧的問題，無論微小如朝生暮死的蜉蝣，還是亙古長存如神祇決離，都沒有答案。

就像是不語醒來，睜開第一眼，見到的是雪發及踝、夜色為衣的死之君主、虛無之宰。

天之瞳色流轉間，極深處恍惚夾雜著一抹極淺淺的夜色，恒蕪亙古。再沒有當初那個驕傲恣意、墨發紅衫的少年神女一絲一毫的模樣。

這是‘四極’遲到的虛無。舉世在歌頌她的臨世。卻沒有任何人記得，她從死亡之中，耗費了多大代價才來到這世間。沒有人記得，嫡神有帝女，名爾。烏發紅衣，天資絕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