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仙人已去鹿無家
- 大宋蘇軾
- 鳳島
- 1921字
- 2022-01-22 14:47:50
風在趕著更多的風,浪在追逐更多的浪。蘇老泉那泠淙的琴音滑過安樂山,滑過仙都觀,自然天性崇高,白鹿穿過樹林,群神緩緩而行,布施萬物。
過瀘州合江縣東八十三里,有山名曰“安樂山”。蘇軾聽聞山上有木葉,如道士篆符,后南宋陸游在《入蜀記》也有類似記載:黃牛廟后叢木,似東青而非,莫能名者。落葉有墨文,類符篆,葉葉不同。
符篆乃天神之文,書于黃紙帛上,用符號、圖形記錄天神名諱,傳達天神意旨。用它可以召神劾鬼,降妖鎮魔,治病除災。早期道教五斗米道,以為一切災禍,皆由精鬼作祟,須乞天官救治:求雨、請晴、卻蟲、斷瘟疫、保胎、催生、保嬰、乞子等,道民皆詣天師治,請祭酒用奏章、符篆通神,乞求消災降福。三張之術畏鬼科曰:左佩太極章,右佩昆吾鐵,指日則停空,擬鬼千里血。
三張,五斗米道的創始人和繼承人張陵、張魯和張衡。陳壽所著《三國志·張魯傳》第八卷記載:張魯,字公祺,沛國豐人也,祖父陵,客蜀,學道鶴鳴山中,造作道書,以惑百姓,從受道者,出五斗米來,故世稱米賊。陵死,子衡行其道。
鶴鳴山,雄蜀川之西隅,據霧邑之北境,前望乎嵋、巴,后枕乎綏荒。穴中有石鶴,千年一鳴,鳴則仙人出。周時馬成子修煉于此,石鶴一鳴;漢張道陵登仙于茲,石鶴再鳴。張陵到此不久,石鶴就揚聲天外,天上千乘萬騎擁著太上老君而來,授張道陵“正一盟威之道”,不久又派清河玉女,教他吐納清河之法:男女交接之道,四目兩舌正對,行道在于丹田,有行者度厄延年。教夫易婦,唯色為初,父兄立前,不知羞恥,自稱中氣真術。
受其道者,須出信米五斗,故其教稱“五斗米教”。
漢靈帝熹平七年(178)正月初七,張道陵在鶴鳴山為大蛇腹吸,被蛇所吞的故事傳下來是這樣的:鶴鳴山頂有一千年蛇精,其舌幻化為橋,其口幻化為洞。人們進洞,無人能回,傳言皆成仙而去。張道陵欲斬此蛇,反為所吞。隨同弟子王長不敢上前,回轉身來找趙升:“師兄,師傅為蛇所吞。”趙升沉下臉道:師弟,想必師傅已沖天而去。王長忙掩口道:諾。二人急中生智,想了個萬全之策,抓住一只玄鶴——云鶴千年則變成蒼,又兩千歲則變黑,謂之玄鶴,將張道陵的衣冠綁縛在鶴的腿上,懸騰一陣放飛,對信徒宣稱天師此日乘鶴升天。
這是真的,我要相信嗎?信仰的肉身,進去了不再出來,出來了不再進去,蘇軾蘇轍面對漫山遍野的道觀,仙人的遺跡,似無處歸依者,都把目光投向老泉,希望老爹爹能給指條明路。老泉望著看不見的云煙,獨享萬代的天空,似追憶似水流年,道:爾等不聞漢成帝曾寵幸趙飛燕乎?飛燕進讒言說班婕妤禱告鬼神加害成帝,于是考問。婕妤辯解曰:‘妾聞死生有命,富貴在天。修善尚不蒙福,為邪欲以何望?若鬼神有知,不受邪佞之訴;若其無知,訴之何益?故不為也。’以此推之,常人尚且有此等見識,鬼神有靈,聰明正直,而接受愚弄者,未其有也。
云在山上,道士在廟,仙人的長衫剛剛掠過一縷秋風,蘇軾看見烏鴉和天書同時落在彎曲的樹枝上,故國的子孫還在堅守著遺留下的經決、符章、印劍,而死亡卻永遠是他們疲憊的終點,永遠的明天:
天師化去知何在,玉印相傳世共珍。
故國子孫今尚死,滿山秋葉豈能神。
遙望兩岸連山,父子三人,附身接住那根懸藤帶來的雨滴和黃昏,遠山略遠,略蒼茫、略孤獨,夢境與現實間,是一抹火未燒盡的云。蘇軾原本只是漫不經心,對道家的自圓自話并不掛懷,如莊子所言: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其出不欣,其入不拒,倏然而往,倏然而來而已矣。當舟泊豐都觀下,道士手持陰長生石刻《金丹訣》請他斷真贗,他回答道:“不知也”,卻也無端勾起了他對求道升天其人、其事、其地的萬千感慨:
山前江水流浩浩,山上蒼蒼松柏老。
舟中行客去紛紛,古今換易如秋草。
空山樓觀何崢嶸,真人王遠陰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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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人厭世不回顧,世間生死如朝暮。
仙都觀,在豐都縣平都山,唐建,宋改景德觀,又名白鶴觀,漢時,王方平、陰長生蟬蛻之所。蘇軾此詩,該是應景之作,因老泉、子由都有詩作《留題仙都觀》。老泉還作詩序云:至豐都縣,將游仙都觀,見知縣李長官,云,固知君之將至也,此山有鹿,甚老,而猛獸獵人,終莫能害,將有客來游,鹿輒夜鳴,故常以此侯之,而未嘗失。予異而記之。
蘇軾如何想到,他的那句“真人王遠陰長生”一句,后世解讀之人誤將“王、陰”,讀作“陰、王”,連讀以成陰間之王,遂附會為地獄之說,好事者又引李白詩“下笑世上士,沉魂北酆都”二語證之,于是皆信豐都為鬼國矣。
后道教式微,佛教漸占上風,平都山道觀也多有頹毀。佛教思想和地獄、閻羅王等觀念逐漸滲入道教盛行的豐都,與當地由來已久的巴蜀鬼教巫風、道教的鬼神信仰、地下陰間之說互相雜糅,形成了所謂的鬼城文化。
日月何促促,瑤光星散為鹿,千年化蒼,又五百年化白,我是游洞客,來豐都尋不死之福庭,單見滿山秋草,“仙人已去鹿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