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蒼山邊境。

靈獸與妖混居之處，一個渾身衣裳破爛的人走在荒蕪小徑。

他的臉上滿是血凝固而成的血塊與塵土，額上傷口處結了痂起了膿，眼中透露出疲憊與痛苦。

半年，他在大蒼山茍活了半年。

饒亦寒踉踉蹌蹌地往前走，每日每夜都要擔心腦海里的那個魔鬼突然出來占據他的身體，他連覺都睡不好。

這半年他躲躲閃閃，吃的是樹根與果子，睡的是山洞與荒墳。

即使是這樣他也盡量向四處打聽，聽說十萬大山能包容窮兇極惡之徒，他正準備靠著雙腳走過去。

他已經不適合生活在人群當中，十萬大山是他唯一可以傾身之處了。

他身體里的另一個意識安靜的時候沒有能力強行控制他的身體，甚至偶爾會與他聊天。

——這是饒亦寒這半年慢慢摸索出來的。

此時他身體里的那個魔鬼不屑的嘲諷他道：“靠汝走過去，怕是要走上幾十年。”

“不用你管。”

他腦海里的那個魔鬼靜了靜，道：“把身體的掌控權交給吾。”

饒亦寒緊抿著唇不說話，他腦海里的聲音又道：“吾不跟汝搶身體，汝暫時把身體的掌控權給吾，吾施法帶汝去十萬大山。”

饒亦寒依舊沉默。

“算了，那汝自己慢慢走吧。”

“你為什么要跟我搶身體？”半響，他才問道。

半年來他每天都在過著生不如死的日子，只要身體里的那個意識一旦失控就想把這里所有生靈屠殺干凈。

他不想被控制，每次那股暴戾的意識出現的時候，他的腦子好像被撕扯成兩半，那遠比身體上的痛楚痛上百倍千倍。

只要那股意識出現，他每次都會痛不欲生，除了自殘叫自己的意識清醒些，一點辦法都沒有。

后來似乎好了一些，這暴戾的意識漸漸平靜下來，有時也能跟他相安無事地在腦海里交流。只是他始終不明白“它”為什么要搶他的身體。

饒亦寒問了他許多次，每次對方都是沉默作答，這次也是一樣。

就在他以為對方會以往一樣默不作聲的時候，“它”開口了：

“不是吾想搶汝身體，是‘他’想搶汝的身體。”

“‘它’？”

那股意識似乎不想多說，突然之間就轉移了話題：“汝想修行嗎？”

饒亦寒撥開前面的草叢，“有人說過我不適合修仙。”

“那汝想修魔嗎？”

修魔？

饒亦寒手中的動作頓了一下，血瞳中升起了希望，忽而又一下熄滅了：“我不想與一人為敵。”

他想起了對他好的那幫人，那是他有自己的意識后唯一給予了他溫暖的人，他不想與他們為敵。

“呵，是修仙者吧？”“它”一言就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饒亦寒并不奇怪，腦海里的這個惡魔的眼界比他高太多，“它”好似很清楚這修仙界。

他與“它”的關系由敵對，不知怎么漸漸就變成了似敵非敵似友非友的關系。

“它”嗤笑道：“修仙者，不過是一群自詡正義又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罷了。”

“不是。”

“它”似乎很不滿他的回答，一下就怒了：“汝懂什么？所謂正道人士，不過是滿嘴仁義道德，心底比我們魔還骯臟的生物。”

饒亦寒張了張嘴想反駁，想起自己只能發出“啊啊”的聲音，在腦海里對“它”道：“原來你是魔。”

“嗤。”

似乎是知道自己說漏了嘴，“它”不再多話：“汝學不學？”

“我不想……”

“無人叫汝與那人為敵。修魔又如何，汝又怎知我魔族就是弒殺的？”

這話堵的他啞口無言，從來只聞魔族是如何如何的兇悍殘暴，卻無人知曉魔族為何兇狠殘暴。

“何況，汝不修魔，汝會死。”

這話像是一記重拳直擊在饒亦寒心頭，他知道的。

早在那日道門的人上來討要他的時候，他就知道他無法被普通人接受，亦無法被正道人士接受，他們見到他的第一件事定是趕盡殺絕！

他只是……

不敢去想而已。

他不想死，也不想與給過他溫暖的人為敵。

意識中的“它”洞悉饒亦寒的心思，“它”說：“汝不想死，就得修魔，汝不想與修仙者為敵，那便想辦法隱藏自己的天魔血脈。”

他張口欲言，心里卻已經認同了對方的法子。

他不修魔，正道之人見到定會將他斬于劍下；他修了魔，就意味著終有一天他會站在他不想傷害的那些人的對立面。

若是…若是他隱藏身份混在修仙者當中，或是就此居住在十萬大山不再出去，也許未來不用擔心會有那一天……

知他已動搖的“它”又道：“只要汝能達到魔嬰修為，吾有辦法從汝體內分離出來。”

魔修分為十一個境界，分別是聚氣、煉體、凝元、意欲、吞噬、魔嬰、出竅、離識、合體、渡劫、大乘，其中魔嬰為第七境界。

這魔修修行之苦，非一般修行者能忍耐，這也是魔修稀少的原因之一。關是聚氣這一環節，就需天時、地利。

天時，需在子夜月缺之時。

地利，需在魔氣陰盛之地。

魔氣霸道又肆虐，非常人能抗，十個多有九個因控制不了魔氣爆體而亡。

饒亦寒是天生魔體，先天修魔的好料子，不修魔簡直是浪費了這一身魔骨。

修魔對他而言只會是水到渠成，在他身體里的那個魔甚至敢發毒誓保證饒亦寒十年內必有大成！甚至無需百年便能修成魔嬰！

但是這些饒亦寒通通不知曉，他只想活下去。

生來被拋棄、被唾棄、被辱罵毆打，他只想活下去，他也只想活下去。

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于是他答應了那只魔，在去十萬大山的路上踏入了修魔之道。

擁有天生魔體，有著一身魔骨與一雙魔瞳的饒亦寒，沒有人知曉他未來會成長為什么妖孽。

或許百年后，又是新一代年輕人的天下。

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不知不覺就被拍死在了海岸上。

而這些，都已然是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