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

白夜宮的內部，傳來了金鐵交鳴的聲音，宛若傍晚的鐘聲般低沉，亦有浪濤擊碎巖石般的力魄。

白夜城的城主，亞特蘭大-阿特拉斯，正與北國最強大的騎士——他的長子，赫利歐斯-阿特拉斯練習劍術。

或許是阿特拉斯家族生來白發，所以歲月在老人身上留下的痕跡難以說得上明顯，又或許……他只是單純還沒有老去。

亞特蘭大一個箭步跨過數米，雙手高舉遠超常規劍支的巨劍，全力斬向赫利歐斯。

至于赫利歐斯，即便是面對自己的父親，依舊面不改色，輕松地招架住足以劈開巖石的重擊。

“赫利，聽說你招惹了格勞克斯家的小少爺，是嗎？”

亞特蘭大的巨劍壓住赫利歐斯手中的長劍，兩人僵持片刻，赫利歐斯向側面退開，泄去壓在劍身上的巨大力道。

“不，我只是告訴了他現實。”

赫利歐斯攻向亞特蘭大的下盤，亞特蘭大倒持巨劍擋下了攻擊。

“你要知道，太過直來直去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亞特蘭大挑了挑眉毛，突然松開劍柄，伸手抓住了赫利歐斯持劍的小臂。而赫利歐斯一抖手腕，將長劍扔向左手，用揮斬逼退亞特蘭大。

“我想我沒必要委婉。”

“很多時候啊，實話就像直白的劍術，可不是永遠都能解決問題。”

“那只是用劍的人不夠強。”

亞特蘭大猛地一個縱斬壓制住赫利歐斯的長劍，兩人僵持在原地。

“你一個人的力量永遠都是一個人，學會結交盟友，對你來說一定會有好處。”

說完，赫利歐斯手中的長劍突然發出一聲清脆的“悲鳴”，不堪重負變成了一地銀色的碎片。

“……”

望著手中光溜溜的劍柄，赫利歐斯不由地陷入了深思。

“我會考慮你的建議的，父親。”赫利歐斯扔掉了劍柄，“不過下次練習，希望你至少準備兩支對等的武器。”

面對兒子指責般的話語，亞特蘭大只得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撇開頭聳了聳肩膀。

“父親……”

在一旁觀戰的女孩走上前來，為亞特蘭大披上雪獅皮的披風。

雖然她稱呼亞特蘭大為父親，卻是個有著棕色眼瞳的黑發姑娘，沒有阿特拉斯家族標志性的“雪之發”與“冰之眸”，也遠遠不及兄長與父親那般高大。

“真是的，兄長還是那么頑固啊。”

“哈哈哈，不能這么說，雪莉婭，他有驕傲的資本，現在就連我都快不是他的對手了。”亞特蘭大苦笑著說到，赫利歐斯的孤傲并非沒有理由，生來強大的他或許就是個難以理解他人的一類——這一點，也是阿特拉斯家族遺傳的問題。

“馬上就是菲比斯國宴了，到時候他需要代替我前去帝都，可以的話，還是希望他能夠學會圓滑一些啊。”亞特蘭大嘆息著望向遠方，“畢竟，那里可是一個危險的地方啊。”

“咦？”一旁的雪莉婭露出了不解的目光，“帝都的話，怎么可能會有危險呢？”

“嗯……”看著自己天真無邪的女兒，亞特蘭大顯得有些無奈。北方人是不可能懂得南方的危險的，他們眼里的危險只要咆哮的北風，咆哮的雪崩和咆哮的魔獸。

如果是南方貴族的孩子的話，不可能不懂這些道理吧，為了以后考慮，自己的教育方針或許得做出些改變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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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利歐斯大人，城內的學者都已經展開研究了，不過……進展不容樂觀。”

七日后，赫利歐斯回到了被燒毀的村落，殘留在坑洞中的詭異熱量足足三天才消失。在此之前，不管什么儀器都無法靠近這片焦土，而熱量消失之后，它就變回了普通的泥土。

“據大學士所說，這里殘留有太古魔法的痕跡。”

騎士繼續報告到。

“太古魔法？”

這個罕見的詞匯引起了赫利歐斯的注意，所謂太古時代，既是指人類還未出現時的遠古時期。以萊因哈特-許珀里翁創建菲比斯帝國為分界點，之后為現代，之前則是諸神與人類共存的天人時代。

而在更遙遠的時代，當人類還未降生于世，太古魔物，神獸橫行，諸神尚且年幼的時代，便是太古時代。

雖然說是“太古魔法”，不過實際上，現代人類將所有現存理論無法解釋的超自然現象都歸類為“太古魔法”。因為對太古時期所知甚少，所以具體到底是什么，也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太古魔法”幾乎就是絕對強大的代名詞——傳說中光明圣女擊穿大地讓圣湖“斯提克斯”涌出無盡泉水的魔法是太古魔法；冰雪女神冰封極北讓一切生命無法靠近的魔法是太古魔法；太陽神為世界帶來七日白晝，幫助人們削弱魔族的魔法也是太古魔法……

“太古魔法”的神秘與恐怖，對于追尋著它們的力量的人來說，都是無與倫比的甘美——雖然赫利歐斯從來沒有想要倚靠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但是不得不承認，有那么一瞬間，他還是因為這個單詞而全身一顫。

“呼——”

口中的熱氣在進入空中的一瞬間被寒冷束縛，變成了沉重的水滴，而下半身感受到的溫度卻像是回到了夏日。就算是當今最優秀的宮廷魔法師們，也不可能用魔法制造出這樣詭異的現象吧。

突然，天際之上傳來悠遠的嘶鳴，像是虎嘯般威武，像是獅吼般雄壯，像是狼嗥般悠長。聲音仿佛無視了天與地的距離，將那份震撼直接傳遞到眾人的大腦中。

一瞬間，無形的異變讓騎士紛紛跪倒，身體比大腦更早做出了反應，像是想要保護自己一樣緊緊匍匐在大地上。

只有赫利歐斯站在原地舉目遠望，白銀的甲胄不曾遭受沾染泥土的屈辱。下一刻，他已經隨著疾風飛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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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后，終于到了南方也開始飄雪的季節。

帝都阿波羅尼亞，菲比斯帝國最偉大而神圣的城市，“不可侵犯的光輝之城”。

圍繞著阿波羅尼亞的數十米高墻，據說是由大地之神創造材料，由建設之神設計結構，由鐵匠之神親自修筑，由太陽神給予加護。

帝都的人民，從來不需要擔心魔族的侵擾，沒有任何魔物可以跨越諸神的天威來侵犯帝都……至少他們一直這樣相信著。

與風格樸素的白夜城不同，帝都的城門更像是藝術品，數百位神明的身姿被雕刻在其上，兩側則裝有許珀里翁“太陽與天眼”的巨大紋章。誰又能知道，為了這兩扇城門，又有多少工匠勞累致死呢？

“吾乃赫利歐斯·阿特拉斯，受皇帝之邀參加國宴。”

今日，赫利歐斯難得的為自己純銀色的戰甲加上了禮裝，威武的身姿和與眾不同的外表讓人根本不需要懷疑他的身份。

未及城門打開，繁華與喧鬧已經順著門縫傾瀉出來，紛亂的燈光晃得人不得不側目而視。

帝都的主干道——太陽神大道足足有蒼龍大道數倍的寬闊，川流不息的人群讓每一處都像是集市一般熱鬧。

阿波羅尼亞城領土面積不及白夜城，但人口卻是白夜城的五倍——而這個數字，還不包括那些未被給予“市民”資格的貧民。

帝都，便是夢想之城，是無盡的欲望深淵，每一個活在菲比斯的人，都想要來此尋找一飛沖天的機會，而實際上，每年能夠獲得帝都居民權的人少之又少，又多少人溺死在了夢想的深淵中呢。

放眼望去，只有一片片的高樓，為了擠下越來越多的居住者，帝都的房屋像是人類一樣一年一年的“長高”。

“我直接去面見陛下，你帶領將士前往軍營安置好物資馬匹，到明晚六時之前都可以自由活動。”赫利歐斯對副官吩咐到，從白夜城千里迢迢而來的不止有他，還有蒼龍騎士團的五十位優秀的騎士，他們將在國宴之時，代表阿特拉斯公的武威進行游行。

這時，赫利歐斯像是想起來了什么一樣，改口到：“更正……活動時間延長到后日正午前，難得有機會前來帝都，讓將士們放松一下吧。”

“是……”

負責傳達命令的副官雖然像是往常一樣迅速的回答，但眼神中卻充滿了不可思議。要知道，他跟隨了赫利歐斯四年，雖然這位大人勇武正直，但從來沒有過“犒勞下屬”的想法啊。

像是看透了副官心中的小心思一般，赫利歐斯轉過頭不慌不忙地說到：“僅限這次……人總是會進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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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過太陽神大道后，距離皇宮依然有一段不小的距離，與白夜城不同，皇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隨便靠近的地方。伊卡洛斯大道是通往皇宮正門的唯一路徑，長達千米，十米一步崗，左右五十騎，弓兵一百夾雜其間，戒備極其森嚴。

尋常人光是看見這仗勢，恐怕就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不過，赫利歐斯毫不在意地獨自穿梭其中，一直走進了皇宮正殿。這些守衛在大門外側的戰士，在某種意義上來講，也不過是可悲的失敗者，真正得到皇帝信任的人，都在皇宮內負責守衛。

“陛下……”

亞歷山大-許珀里翁，菲比斯帝國的現任統治者，與記憶中相比，又變得蒼老了幾分。

他身穿深紅的皇袍端坐在黃金王座上，燦金色的頭發白了一片，原本健壯的身體上多了不少贅肉，盡管那份威嚴不曾隨時間而消逝，但繁忙的國事確實讓他顯得遠比亞特蘭大衰老……

不過，也可能只是自己的那個粗線條的父親太過放浪不羈，極少操心政事吧，赫利歐斯不禁在心中感慨到。

在皇帝的身側，一位身材高大的騎士像是頑石一般沉默地站立著——菲比斯帝國至高騎士奧菲斯-羅素。這個被皇帝賜予了圣劍《大日輝耀》以及龍鱗甲的男人，同時也是帝國騎士團的團長。

那便是這個遼闊的帝國最強大的騎士……有那么一瞬間，赫利歐斯與他對上了目光，而兩人十分默契地，在下一刻同時錯開了目光。

至高騎士……果然強大，不過，今年我也可以去角逐那份榮耀了。赫利歐斯暗自想到，于八年前擊敗亞特蘭大，連任兩屆至高騎士的奧菲斯，究竟強大到了什么地步呢？比起畏懼，赫利歐斯心中更多的是好奇。

“赫利歐斯……你長大了啊，變得結實不少呢。”看到赫利歐斯時，亞歷山大古板而充滿皺紋的臉上立馬露出了微笑。

許珀里翁家族與阿特拉斯家族世代交好，這段“友好關系”已經持續數百年，甚至有過十數次聯姻。而皇帝亞歷山大與北境公亞特蘭大也是自幼一同長大的摯友。

亞歷山大常攜帶皇子皇女造訪白夜城，與赫利歐斯也見過不少次，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兩年之前，而這兩年，恰好也是赫利歐斯成長最快的兩年——現在的他已經是能夠以一當百的強大騎士了。

“不過，這次國宴既然讓你過來……看來那個家伙也老了啊。”亞歷山大情不自禁地感嘆了一句，旋即，微微閉目，神情陡然變得嚴肅，“那么，跟‘那個’有關的事情，你應該都聽說了吧。”

“是。”

當然，不管亞歷山大的態度如何轉變，赫利歐斯都是一副雷打不動的撲克臉，不管是不是在討論正事，他都沒有一絲感情的變化。

“咳……首先，說說北方的情況吧。”就連亞歷山大都對于這樣過于認真的赫利歐斯感到有些無奈，他本是不想讓年輕人因為家族關系而對自身職責有所懈怠，然而對方表現的太過嚴謹和認真，反而令想要稍微敘敘舊的他變成了“有所懈怠”的一邊。

“今年，北境水量大漲。從極北塔爾塔羅斯山脈流出的冰雪融水匯聚成冰河，貫穿整個白夜城，而塔爾塔羅斯山脈另一側，雪河流通北境雙城，兩河于哈爾萊城邊界匯聚，形成的倫威水系。倫威水系是我國第二大水系，也是東北方的主要水源。”

“今年，倫威水系水量暴漲，其原因正是冰河雪河水量大增，雖然還沒到會造成災害的地步，不過問題是這個現象本身。”

說到這時，赫利歐斯明顯語氣一沉。

“今年北方的冬季又提前了兩日，而水量不減反增，毫無疑問，塔爾塔羅斯山脈中發現了什么。而就在最近，白夜城附近的格勞克斯城也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僅僅一次……我看到了‘那個生物’的身影。”赫利歐斯抬起頭，冰藍色的眼瞳直視亞歷山大，“雖然不能肯定，但那或許就是一直以來只出現在過太古傳說之中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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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

皇帝于王座之上沉思，月光無法穿透封閉的穹頂，殿內僅有的一束燭火照亮了他滿是皺紋的半邊臉龐，盡是愁容。一邊的奧菲斯則像是石雕一樣肅立著，就連衣角也沒有半分動搖——但就這點而言，他倒于赫利歐斯極為相似，或許優秀的騎士總是不暴露任何感情吧。

“三天前，”半晌，亞歷山大開口了，“光明圣女來到了皇宮……城門的衛兵不曾看見她經過，皇宮的近衛也對此一無所知，她直接出現在了余面前。”

“光明圣女嗎……”

赫利歐斯的表情難得變得驚訝了起來。

光明圣女，即使太陽神教的圣女，至高太陽神的代言人，單論地位高低，甚至不亞于身為皇帝的亞歷山大。

一千年前，太陽神助初代皇帝開國，因此，新興的太陽神教被立位國教，絕大多數百姓和貴族也都改變了信仰。時至今日，除去北方大地的子民，已經不再有人信仰太古六神了。

千年以來，太陽神教教皇換代無數，可聽說圣女依舊是最初的那位圣女。不過，只有極少數人真正見過傳說中的圣女，那位大人不僅極少拋頭露面，更是深藏在圣城俄刻阿諾斯戒備最森嚴的大日正圣廟中——全天下最強大的天譴騎士團時刻守衛在周圍。

“雖然說是來到了皇宮，不過我也只是看到了她的影子罷了。”亞歷山大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只是隱約記得，那一日，清晨的陽光勝過正午的耀眼，皇宮的銅墻鐵壁仿佛突然消失了一般，光芒從四面八方涌入，他的眼中只有一片燦爛的潔白。

“‘巨大的災難將會降臨菲比斯’，她這樣跟我說到。”

溫和的女聲跨越空間，直接傳達到他的大腦，帶來的，卻是殘酷的消息。

“光明圣女的預言不容置疑，恐怕，我們要做好最壞的打算。”

偏偏是自己在位時遇到這樣的事情……亞歷山大不會這樣抱怨，他有身位皇帝的驕傲，如果外敵入侵，就擊退外敵，如果災難降臨，就打敗災難。圣女的預言并不是對他的恐嚇，只是天神對他偏愛的啟示罷了。

“還有一件事，赫利歐斯。”

亞歷山大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

“圣女托我轉達，三日后的夜晚，白夜的來訪者，請于圣堂一聚。”

“那是……”也難怪亞歷山大奇怪，畢竟三天前赫利歐斯還在前往帝都的路上，參加國宴不比行軍，沒有必要硬性規定抵達目的地的時間。換句話說，三天前就連赫利歐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在哪一天的哪一個時間到達帝都。

“我知道了，近期我會前往圣堂的。”

沒有人有權拒絕圣女的邀請，更何況赫利歐斯本身也對那位傳說中的存在充滿興趣。

“嗯……”亞歷山大微微頷首，神情舒緩了許多，一種隱藏不住的慈祥溢出在他蒼老的面容上，“之后的時間……去見見她吧，那孩子已經等你很久了。”

騎士的身體不禁猛地顫抖了一下，就連極北須臾間凝水成冰的寒風也不曾讓他戰栗，唯獨此刻，冷漠的表情也無法暗藏住他心中的激動，他微微躬身，迫不及待地踩著輕快的步子離開了。

“……”

亞歷山大思索了片刻，用手托住下巴，數日來的匆忙讓他沒有多余的時間修整自己的儀容，冒出頭的胡茬扎在手上，傳來一陣細細密密的奇妙觸感。

“你覺得，這個孩子……不，這位騎士怎么樣？奧菲斯。”

“兩年前見到他時，我就說過呢……”一直保持沉默的騎士終于開口，他的聲音低沉而粗獷，正如如同磐石般堅毅的本人，“他是一位相當優秀的騎士，勇武，睿智，沉著，堅毅……他擁有這些品質，且遠超其余同僚，或許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退役了呢。”

“不過……他需要成長的地方，可還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