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碑銘(3)九尺之邀
- 不死局
- 慕容水光
- 3434字
- 2019-06-07 12:00:00
權舍易道:“不要嚇他。該是怎樣,就是怎樣。”
魯真松了口氣,果然是說謊。那女子偷偷伸了下舌頭,笑道:“好吧,我夸大其辭了。其實監視你的時間只有前天下午的那幾個時辰而已,畢竟這兩天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今天早上才又回歸到對你的監視上來。總之,對于你一路上的自言自語,我是聽得一清二楚。”
魯真的臉又綠了。即使只有幾個時辰,自己沒能注意到對方的跟蹤也是事實,在這上面他還是輸了個徹底。更加郁悶的是自己一個人在自言自語的時候究竟說過些什么,他可是毫無印象,如果只是說了些丟了劍有多懊惱之類的牢騷話倒也罷了,萬一還念叨了一些別的東西……想起聽到這些話的是一位相貌姣好的妙齡女子,魯真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他偷眼看了一下那女子,對方只是沖他嘻嘻一笑,神情間似乎講述了無數故事。
魯真心頭發麻,只得狠狠晃了晃腦袋,試圖忘記這些事,轉回頭問權舍易道:“你們知道我為丟了這把劍而著急,并且親手幫我尋回,這件事我很感激。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你們為何要這么做?小子自認不至于當受這樣的照顧。”
權舍易點了點頭:“這話問得倒是人之常情。事實上,你在斷崖那一戰里對老朽所做的那些事,便是在此要了你的性命也不為過。只是老朽看你是個人才,有意指點你一條明路,因此稍加施恩。小娃娃,老朽聽說你打算拜入葉五竹門下,是也不是?”
魯真瞥了一眼身旁那女子,這事又是被她偷聽到的吧?既然對方已經知道了事實,他也沒法瞞了,反正明天就要見到師父,總會被他們知道這件事,倒也沒什么不好承認的。于是他點了點頭:“是的。我師父在我六歲那年收了我做徒弟,不過他要我十年后再去找他學武藝。”
權舍易嗯了一聲:“葉五竹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你若拜他為師,的確可以受益匪淺。”他輕輕咳嗽了兩聲,話鋒一轉:“然而,老朽仍然覺得,對于你來說,他并非一個好的選擇。”
魯真心中稍現不滿,但他臉上沒有顯現出來,而是有禮貌地問道:“為什么您這么說呢?”
權舍易道:“葉五竹所學甚雜,江湖上各路武藝都有涉獵,并且大都能達到精通的水準。然而小娃娃你不一樣,你所擅長的東西,只有一樣兩樣,葉五竹固然可以幫你把這兩樣本領提升到很高的境界,卻無力讓你臻至頂峰。你學不到他武功里的精髓,而他能夠給予你的東西也極其有限。”
魯真笑道:“多謝老先生指點,只是小子并不這么認為。武學本無邊界,倘若小子將來取不到什么大的成就,那也是小子自身資質平常,與我師父無關。”
權舍易哈哈笑道:“資質平常?小娃娃,你看起來并不像是如此消極之人,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倘若你真的無甚資質,老朽也不至于費這么大心力,幫你找回那把對你來說并無大用的佩劍,更不會特地坐在這里和你說上這么久的話。老朽在這里可以保證,你不但極有資質,而且倘若發掘得當,將來的成就當不遜色于‘榜單’上排名前列的那些頂尖高手。只是這江湖之上,能夠讓你得以發揮這項資質的地方著實不多。你能找到葉五竹做你的師父已經算是幸運,然而即使是他,最多也只能發掘出你的五成才能;剩下的五成,他縱然明白也是有心無力。”
這話雖然有些刺耳,但魯真不免也有一點好奇:“那依您之見,我的資質到底是什么?在誰那里才能夠發掘得出來?”
權舍易認真地說道:“你天生有著做殺手的資質。老朽這一次見你,是想要邀請你加入‘十尺長紅’。”
屋子里前后響起兩聲“咦”來,一男一女。錯愕的不僅僅只有魯真一個人,連那女子聽了這話,都瞠目結舌起來:“您……在開玩笑吧……”
權舍易斜眼道:“老朽有拿這種事開過玩笑嗎?”
那女子一臉不能接受的樣子:“這事您都沒跟我說過。您看他,還只是個孩子。”
權舍易道:“老朽進入殺手這一行的時候,比他更小。如今‘十尺長紅’的三席、四席、五席,以及新任的十席,加入我們時均不滿二十歲,每一個都是從孩子做起的,有什么關系?”
那女子仍難釋然:“您既然看中了他,自然有您的道理。可是,您真覺得,以他現在的武功,能夠成為‘九尺’嗎?他連我的監視都察覺不到,更不用說去搞暗殺了。”
權舍易點了點頭:“這話倒是在理。”于是他轉向魯真道:“看來你仍需先鍛煉一下自己方可。”
魯真一怔,隨即苦笑道:“老先生,小子剛才一句話沒說,您不會就這樣認為我接受了您的邀請吧?”
權舍易搖頭嘆道:“老朽縱使再糊涂,世事人情總是明白的。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初入江湖,十之八九是想要揚名立萬,或以白道中的蓋世豪俠為目標,或以黑道里的一方霸主作楷模。除非那種身世極為特殊的,鮮少有一開始便是沖著做殺手而來,即便真有這樣的人,往往也是一時興起,真的要他與天下人為敵,一個個都是尿褲子的貨色。遙想當年,老朽若非沒有其他活下來的手段,也絕不會踏入這一行,日夜擔驚受怕。”
魯真奇道:“老先生既然明白這一點,為何還打算邀請我做殺手呢?”
權舍易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茶水,說道:“理由有二。其一,因為你天生就是一個做殺手的好苗子,‘十尺長紅’看到像你這樣的人才,絕不可能放過。”
魯真笑了笑說道:“老先生,我不太懂。”
權舍易輕輕咳嗽了兩聲,將茶杯放回桌上,緩緩說道:“其實你懂,只是你不愿承認罷了。斷崖那一戰,老朽否決了竇寧,只因他空有一身不錯的武功,卻只會好勇斗狠,全無做殺手的資質。那個時候老朽曾說,殺手之所以能殺人,不是因為武功高,而是因為懂得審時度勢。最適合做殺手的人,便是那種懂得審時度勢的人。老朽面對南疆王一行人和碑銘山使者的聯手,仍能不落下風,卻在小娃娃你這里吃了敗仗,正是因為你在最恰當的時候,用最合適的手段,做了最正確的事。這便是老朽所說的審時度勢。”
魯真苦笑道:“您太高看我了,我當時可沒想這么多。”
權舍易笑道:“這種話可以騙得別人,卻騙不得老朽。若是一介莽夫,便會如常羽那樣直沖上前,后果可想而知;若是過于保守,便會一直龜縮在后面,于戰況更是毫無用處。斷崖那一戰,雙方劍拔弩張,轉瞬間便見生死,包括老朽在內的所有人都不敢大意,唯獨小娃娃你,在眾人的眼皮底下,悄無聲息地從崖下攀爬上來,并且對老朽設下陷阱之后,這才不慌不忙地現身人前。這份冷靜與耐心,便連老朽都不敢夸口能夠勝過你。倘若在設陷阱的過程中被老朽覺察到,后果將會如何,你絕不可能想不到,饒是如此仍能完成得如此順利,你的膽略也可見一斑。冷靜、耐心與膽略,無一不是做殺手必備的素質,老朽深信自己沒有看錯人。”
魯真只覺得心情復雜,這老者對自己贊許到如此地步,簡直讓他感動莫名;然而對方稱贊他的地方卻都是做殺手的資質,這只能讓他哭笑不得。自己說什么也不能做殺手,權舍易今天縱使如何口吐蓮花,也難以打動他了,魯真在心中暗自說了聲抱歉。
那女子這時卻道:“等一下。”
魯真心下稍安,不管怎么說,眼下還是有可以幫自己說話的人的。這女子雖然是權舍易那頭的人,但至少在做殺手這一點上,和自己站在同一邊,于是他充滿期待地向她點了點頭。權舍易皺眉道:“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那女子瞪了魯真一眼,說道:“那散功藥,莫非是你下的?”
魯真剛剛涌上心頭的感激被這一句話打得煙消云散。敢情對方是來尋仇的。事情本就是自己做下的,魯真自忖沒什么不好承認的,索性點頭。那女子贊道:“很好,雖然年紀輕輕,倒也算得上是敢做敢當。”她轉向權舍易,說道:“您真的下定決心招他入伙了?”
權舍易嘆了一口氣:“不得了的小丫頭,看來老朽以后在你面前還是少說話為妙。”他點了點頭:“不錯,老朽選中了他。”
那女子道:“好。我本以為這少年武功低微,不足以同您并列,不過既然連您老人家都曾栽在他手上,那多半真有過人之能,我便不去置疑他的才能。只是……”她話鋒一轉,目光仿佛要嵌在魯真身上:“我也不再當你是個孩子,從此刻起,會將你視作敵手。”
魯真不了解她這話的含義,因此也就不知該如何回答。權舍易嘆道:“真是不聽勸的小丫頭,老朽已說過讓你死了這份心。”那女子笑道:“事到如今,您說什么也晚了。”她看了看魯真,搖頭道:“至少現在為止,他不如我。”
魯真漸漸明白過來,看來這女子也是以加入“十尺長紅”為目標的,結果被外人搶了先,心中頗有怨氣。在他看來,對方的本領確實高過自己,不知為何權舍易始終不肯同意她加入。倘若這病老頭能夠松口,女子便能達成所愿,自己也用不著聽他們的聒噪,豈不兩全其美?他剛想到這里,權舍易已察覺到他的念頭,便先截住道:“你也不用為她說話,老朽自有道理。”
那女子嘆了口氣,說道:“好吧。那么我再問一句,既然是您選中的,那么他的五感和輕功,想必是非常不錯的了?”權舍易道:“你既已對他進行過監視,何不自行判斷?”那女子沉默片刻,說道:“我只能承認他有潛力。”隨即走到一邊,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