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農村題材三題
- 學理與詩意的探尋(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研究論叢)
- 趙凱
- 3627字
- 2019-06-06 17:13:31
如何在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歷史潮流中承擔自己的時代使命,這關系到中國當代文學的新的歷史走向與審美選擇。滿懷激情地關注并投入新農村建設的偉大實踐,藝術地體現從農業文明走向現代文明的歷史征程,努力創造出具有鮮明時代特征的農村題材的優秀作品,這不僅是中國現代文學史的優秀傳承,也是當代作家拓展自己的藝術空間、走出市場困惑的重要機遇。
一 農村題材的當代解讀
關于當代農村題材的界定,應該具有新的歷史內涵與時代特征。從嚴格的意義上說,它是關于當代農民問題、農村問題和農業問題的題材。“三農”問題在中國這個農業文明延續了數千年的國度里,是一個永久的社會問題,也是中國政治家、經濟學家和文學家永恒關注的對象。但是,明確以“三農”的形式并列而并重地提出來,卻必須以特定的歷史條件作為依據和支撐:城鄉改革初見成效;工業化和城市化迅猛推進;工業可以支援農業,城市可以反哺農村……只有經歷這些社會的變革與進步,“三農”問題的真正解決與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才成為可能。這是中國當代農村發展,在經歷了土地改革與土地承包之后的第三次騰飛、第三次高潮。因此“三農”問題是一個新的歷史語境,也是文學題材的新的領域。近30年的農村改革,已使當代農村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多元的社會格局,使當代農民獲得了充分展示的平臺;傳統的農民身份裂變與分解;固有的農業經濟觀念發生動搖與變革;現代文明所催生的新一代農民的文化性格與精神訴求出現,等等。這是由歷史演進所帶來的必然變化,要求我們的作家對農村題材的表現,要有新的時空體驗和新的藝術視角。
農村題材的創作,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中國作家的鄉戀情結是自覺而深沉的。中國當代農村的歷史變遷,都可以從當代文學中找到它的審美折射與藝術見證。《暴風驟雨》《三里灣》《芙蓉鎮》《人生》《陳奐生進城》《平凡的世界》等優秀作品,已成為從新中國成立前后的農村土地改革到新時期農村土地承包這半個世紀農村變遷的真實寫照。使命意識與貼近生活成為這一代作家藝術追求的既定目標與價值取向。由趙樹理、馬烽、孫犁等創造的“山藥蛋派”“荷花淀派”等,標志著農村題材的文學創作在藝術表現上的日趨成熟。這些都為文學后人留下了寶貴的歷史參照和文本范例。但是,歷史的經驗不能代替現時的認知與實踐。在農業文明走向現代文明的歷史進程中,當下農村的物質環境與精神生態已經發生了深刻變化,當代文學讀者的審美趣味也在發生演變。因此以建設新農村為背景的當代農村題材創作,當然不能簡單重復趙樹理、柳青等經典作家的創作經驗與創作模式。新的社會關系與新的人物關系,為作家帶來了新的審美選擇與新的審美境界。因此,必須以現代眼光來審視和演繹當代農村題材,要從單一的生存訴求的局限中走出來,努力尋找在農村現實深處躍動著的歷史脈搏,以體現出具有鮮明時代特征的價值判斷。
二 農村題材的邊緣性與開放性
任何題材都是邊緣的,都具有“間性”特征。在社會改革開放與文學價值多元的時代,文學題材的跨越性、交叉性與重疊性特征顯得尤為突出。因此,對文學題材區域的硬性設定,不僅是不明智的,也是不可能的。當代社會沒有封閉的鄉村,也沒有封閉的城市。傳統意義上的農村意味與農民意味,在現代化的進程中已經開始潛移默化。舊有的城鄉二元體制——實踐證明這是嚴重束縛農業生產力發展的社會體制,正在面臨著沖擊與改革。城鄉差別、工農差別與腦體差別正在逐步實現絕對意義上的縮小,這正是實施建設新農村宏偉戰略的現實基礎與歷史依據。因此,我們的作家所面對的當代農村與當代農民,有相當的成分,完全可能是正在逐漸城市化的農村和正在逐漸城市化的農民。這種歷史的漸變與趨向,將最突出地表現在當代農民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理念的自覺認同與自覺實踐上。30年的當代農村改革已在整體上提升著農村的文明程度,文明與愚昧已經不能成為當代區別城市與農村的絕對標志。傳統的以農村的愚昧落后來襯托城市的先進文明的文學思維,或者以農村田園牧歌來抗拒喧鬧騷動的城市文明的審美傾向,都已經不符合當代中國社會發展的主流現實,因此已不能構成當代文學實踐的主導的審美趣味與價值取向。
當前農村題材創作的一個鮮明特征,是開始走出農村的農民及其后代,越來越成為作家關注與描寫的熱點對象。進城打工的農民工、進城求學的農民后代、進城投資或經營的農民企業家……他們的人生變故與命運遭際都已成為生動而感人的文學素材,成為文學作品中不可忽略的一道風景線。這些走出鄉土的農民,他們試圖通過遷徙來改變命運,但融入城市的艱難也許是他們遠遠沒有想到的。新的生存環境的適應與新的社會身份的確認給他們帶來了新的困惑,甚至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他們的追求與探問,正在演繹著新一代農民或者說新一代工人的人生軌跡。
農民工現象成為社會的熱點話題,成為文學創作關注的對象,是有著深刻的現實必然性的。據有關統計資料顯示,改革開放20多年來,勞動力流動對GDP的貢獻率達21%。1億左右的農民工占第二產業崗位的57.60%、商業和餐飲業的52.60%、加工制造業的68.20%、建筑業的79.80%。[1]農民工已經成為我國當代產業工人結構中的重要成分。這些亦農亦工的農民雖然生活在城市,但他們的根還扎在農村,他們的命運牽動著農村的父老鄉親,牽動著新農村建設的整體實施,當然也屬于當代意義的農村題材的范疇。
三 農村題材“寫什么”與“怎樣寫”
筆者認為,一切與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相關的人物和事件,都可以進入作家創作的視野,或者作為文本的主體內容,或者作為背景依據。問題是題材的選擇與確定,要符合文學自身的規律與當代的審美理念,文學的意象也必然是作家藝術體驗與藝術經驗的融合。原有的“題材決定論”“主題先行論”以及“概念化、公式化、臉譜化”等創作理念與創作現象,都已被文學實踐證明是“非藝術”與“非審美”的。因此,藝術要表現“三農”問題,應該成為恪守良知、尊重現實的文學家自覺的審美選擇。要置身于建設新農村這一偉大歷史實踐的潮流中,貼近農村,親近農民,使濃郁的鄉土氣息與淳樸的農民情懷成為他們文學創作的精神血脈。只有這樣,我們的創作才能獲取新的歷史語境和新的文學敘事。
努力刻畫正在成長中的當代農民的藝術形象(新人形象),仍然是當代農村題材文學特別是敘事類文學創作的首要追求。從農業文明向現代文明的過渡,必然會催生新一代農民的顯現。文學作品要寫出他們的性格成長史,寫出他們情感的流程與靈魂的蛻變,寫出農民整體的物質生態與精神生態的演變。從傳統農民向現代農民的轉變是艱難的。傳統的善良、勤勞與堅忍的品格守護,市場經濟競爭法則的沖擊與碰撞,釀就了當代農民內心世界的復雜性與豐富性。在文明演進中守望甚至落伍的農民,依然應該得到深切的關注,而那些在新農村的建設中勇于開拓與創造的新農民,更應是我們文學家藝術視野的焦點,因為他們正是當代農村先進生產力與先進文化的體現者,引領著新農村發展的潮流。
如何處理農村題材寫作中“歌頌與暴露”的關系,這涉及如何準確地把握當代農村的現實與發展趨勢的問題。對于作家來說,既要有當代意識的觀照,又要有歷史眼光的審視;既要有人文關懷,又要有批判精神;既要有藝術的揭示,又要有理想的胸懷。因此,對于文學作品中的“歌頌與暴露”,我們不能以簡單的數學概念來設置比例關系。不能以“陰暗的創作心理”“拜金主義的結果”等簡單的指責,來評判那些具有批判鋒芒和否定指向的農村敘事。首先,我們應該看到這種文學現象是由特定的歷史情境造成的。“三農”問題依然是嚴峻的,新農村的建設是艱難的歷程。一方面舊有的封建意識的土壤,仍然在滋生著新的貧窮、新的愚昧;另一方面新的生產關系在給農民帶來新的命運的同時,也帶來了新的誘惑、新的矛盾和新的沖突。在歷史的轉型時期或現代化的初期,普通勞動者特別是農民在市場經濟中的境遇,仍處于弱勢地位,這其中蘊含著深刻的歷史因素。馬克思認為,舊時代的悲劇是表現崩潰中的苦難,而新時代的悲劇是表現“新世界誕生的苦難”,即表現創造中的苦難。表現苦難與批判罪惡正是迎接新時代所必需的。但是,批判與肯定是相反相成的,批判丑惡就是為了肯定與歌頌美好。當代農村題材的創作所以相對沉寂、相對郁悶,固然有多種原因,但理想主義的失卻、對時代生活特別是對農民生活激情的淡漠,無疑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我們的確不能忘卻那荒謬的年代給文學帶來的腐蝕——文學離開了真實的根基與性情,偽理想主義情感泛濫成災。但我們的創作理念與審美主張絕不能走向另一個極端,那就是讓苦難埋沒理想。中國農村的現代化進程是歷史的必然,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建設也必然會為我們的文學家提供一個理想的藍本。
當代農村題材的創作,是和中國當代文學的全球化語境相聯系的,它同樣也不可能回避新的讀者群體與文化市場的范式與要求。新的描寫對象、新的審美趣味催生新的文學敘事。寫實主義的藝術張力沒有消失,但我們也可以嘗試超越時空與整體象征等新的藝術體驗與敘事手段,使農村題材的創作獲得新的審美空間,為不同欣賞趣味的讀者群體所喜聞樂見。
《文藝百家》2006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