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化妝品展覽會
- 張恨水作品典藏·小說十種:傲霜花
- 張恨水
- 6441字
- 2019-06-06 17:12:26
時鐘敲過了十二點,重慶的電燈,慢慢在商店街市上,休息下去。而過著夜生活的人家,電燈卻開始燦爛地亮起來。上半城某街某條巷,抵抗過多年的轟炸,零落著剩有一半人家。在一半的人家左右,至少落過一百枚大小炸彈。在某些禿立的土墻上,在那些臺階宛然的空地上,在那些丈余直徑的土炕上,在那些折了腰的老樹上,處處都留下了紀念。一堵磚墻,面對了一片瓦礫場,這上面用白粉涂了一塊,寫著盆大的黑字四行,是個很警惕的標語。它說:“世世子孫,勿忘此血海冤仇。”
瓦礫場這邊,有一所西式樓房,窗戶里放出了雪亮的燈光,映在這墻上,可以將這個標語很清楚地告訴了夜行人。可是這樓房上的主人,卻根本未對這標語加以注意,也許是開眼就看見了這遍地的炸彈傷痕,有些被刺激得麻木了。這樓上的主人,是個中年以上的下江婦人,她擁有半個樓面,共是四間房。在重慶找房子,等于買獎券,而圖得巨獎。在今日一家住有這么多房子,那是個上等的享受。而況她家人也不多,共是一男三女。但這位女主人,尤是感到房子不足。譬如今夜家中有個小小的聚會,在她女兒臥室前面的屋里,招待來賓。那里是餐廳、書房、工作室、客廳,兼四者之用的。假如把這個樓面完全都租了過來,那就夠分配了。她在這前面屋子里,預備招待客人的時候,她就有這樣的感想。她正在整理著一套細瓷的茶杯,將洗臉盆舀著水洗干凈了,放進墻角邊的玻璃櫥子里去。剩下的這盆水,放在桌上,高聲喊著楊嫂。
一個年輕的女用人,走來了,她穿著新陰丹布的罩衫,長長的頭發,后梢卷了個云鉤。她雖不戴孝,在鬢上插個淡藍絨繩的小蝴蝶。在手上,還戴了個金戒指。據許多人說,她很像街口上那個小學里的級任教員。因之她一切都模仿她,而且勝過了她。例如身上這件罩衫,那級任是八成舊的,而她是全新的。那戒指,級任是訂婚的,不過一錢重,而她這只就粗大得多,有一錢五分重。她隨著一般人的喊法,稱女主人叫王老太。她道:“王老太,那碗口蘑燒青菜,要不要放些味精?”王老太道:“我們請的這幾位客人,天天是大魚大肉吃慣了,他們要吃一點真正的家常口味。若加了味精,又不是家常口味了。把這盆水拿出去倒了。”楊嫂笑道:“向來沒有看到王老太這樣煩神請客,茶杯子都要自己來洗。”王老太笑道:“你知道什么?你們吃慣了人家的,用慣了人家的,自己不拿錢買東西,丟了一樣,摔了一樣,無所謂。這細瓷茶杯,不用說現在值多少錢,跑遍了重慶,也買不到,我們還是由漢口帶來的呢。所以我平時不拿出來用,為的是打碎了一只,就少一只。”楊嫂笑道:“那為啥子今天又拿出來用哩?”王老太笑道:“你怎么這樣聰明!為什么今天我們又買許多菜請客呢?快去把水倒了,將茶泡來,十點鐘了,大小姐快回來了。”
楊嫂去倒水,王老太也就開著房門出來,伏在欄桿上向巷子里張望了一下。就在這時,一陣咯咯的皮鞋聲,兩只手電筒的亮光,在巷子里四處照耀著。她聽了那群來人中,南腔北調,是有了許多不同籍貫的人在走著。她不用考慮,知道是她的女兒王玉蓮回來了,立刻叫道:“楊嫂,去開門,小姐回來了。”
說話的時候,樓下的電燈亮著,一群人上了樓來,第一便是這王玉蓮小姐了。她笑著走進房來,兩手便去翻著海勃絨大衣的領襟,口里連說道:“熱死了,熱死了。”她長圓的臉兒,一對大眼睛,簇擁了很長的睫毛。據捧她的人說,就她這一點,很有些像美國明星呢。王老太是非常疼愛這個女兒,也可以說是非常敬畏這個女兒,見小姐脫了大衣,向旁邊椅子上一丟,便立刻拾起來抱在懷里,笑道:“我的小姐,現在這樣一件大衣要十萬元法幣呢。你竟是這樣地亂丟!”隨在王小姐后面,進來三位西裝朋友,一個小胡子首先進了門,他笑道:“那要什么緊?王小姐還在乎嗎?我想用不了白唱一星期的戲吧?”王老太笑著點頭道:“請坐,請坐。楊嫂快泡茶來。”她吩咐著楊嫂,卻有一個穿黑棉袍的人,頭發梳得溜光,手上提了一個大白布包袱進來,笑道:“王老太,給您行頭,讓我來張羅。”他倒說的是一口好流利的北平話。王老太將大衣和包袱一齊拿到里面屋子里去,回身出來,又向三位西裝朋友叫了一聲“請坐”。因為他們正脫著大衣,一面還站著看墻上懸的畫片、臉譜之類呢。那個穿黑布袍子的男人,卻在屋子里開始倒茶。王老太向他道:“老劉,你怎么不早些回來?你也可以幫著料理料理。”老劉道:“今天戲散得晚了大半個鐘點,柴先生到后臺來,又叫我一路走。”王老太向那個小胡子而又白胖的人笑道:“柴先生,一切多承你幫忙。”他笑道:“老太,你不要這樣客氣,我是個晚輩,你就叫我柴子進吧。玉蓮就叫我子進,我也叫她玉蓮。這樣,我們也免得過于生疏似的。”說著大家圍了屋子中間一張方桌子坐了。
楊嫂在那懸下來的雪亮電燈泡下,正向那白桌布上放著淡綠色的玻璃干果碟子。玉蓮在碟子里拿了一只紙包糖果起來吃著,將手在桌上揮了揮道:“大家都餓了,我們就吃飯吧。老張、老李一定贊成。”穿西裝的里面一個黑胖少年笑道:“提起吃,我張品三向來不示弱的,何況王小姐家里的食品,又是格外考究的。”另一個瘦子,尖削的臉上,有幾個微麻點。唯其這樣,他像女人一樣,終年斷不了搽雪花膏。他的高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卻是帶著充分的刁滑樣子。他笑道:“你張品三會吃白食,我李廣四也不弱。”柴子進指了他笑道:“你不看你吃得這張嘴都瘦起來了?”王老太已是親自來檢開桌上的茶點,笑道:“三位何必說這樣話?就怕是請不到,若是肯光顧的話,天天來吃一頓便飯,都可以。”玉蓮接著道:“我們家的飯,要到晚上十一點鐘,為了我們一餐飯,還要把人家的肚子餓干來呢。”她說著話,也來幫同檢理桌子。三位嘉賓就一齊站到桌子旁邊來。
這位李廣四先生閃開得遠一點,站在通到里屋的房門口來,不免探頭向門里張望了一下,笑著喲了一聲道:“王小姐的梳妝臺上,要開化妝品展覽會了!”柴子進也就過去伸頭看了一看,笑道:“既然是展覽會,可以讓我參觀一下嗎?”王老太笑道:“你要提到化妝品,我們這位那是非常之有興趣的,三位可以到她屋子里去看看。她唱戲拿的幾個錢包銀,都讓收買化妝品花光了。”柴子進巴不得一聲,就一腳踏進里面屋子里來。這屋子被裱糊得雪白,里面一張乳白漆的木架床,白色緄紫紅寬邊的床單上,疊著一床水紅的和一床深綠的繡花被,分外地鮮艷奪目。而況一盞垂著琉璃穗子的電燈罩,照得全屋通亮。左邊一架穿衣鏡的衣櫥門關著的,此外便是陳列化妝品的家具了。右邊是一架梳妝臺,整個的臺面上,都是方圓大小的玻璃瓶子與料器瓶子。每一種瓶子,都是成雙的,鏡子照著每一種瓶子,又變成四項。這梳妝臺旁邊,立著個小小的玻璃櫥子,隔了玻璃,可以看到里面三層隔板,放滿了花紅葉綠的大小紙盒。盒子上構成各種美麗的圖案,遠看去猶如裝了一櫥子玩具。這窗戶邊,有一張半副抽屜的小書桌,但上面放的不是文具,也陳列的是化妝品。這桌上的化妝品,與梳妝臺上和玻璃櫥子里裝的,有點兩樣,乃是粉盒、雪花膏盒、胭脂膏盒、香水瓶、生發水瓶,甚至小的口紅管子之類,都每一個牌子一組,分了若干組,放在這桌上。為了這組瓶子盒子有大有小,有多有少,因此有列成梅花形的,有列成四等邊形的,有列成三角形的,化妝品本來就是裝潢美麗的,桌子上這樣擺列著,更是好看。柴子進笑道:“這樣擺化妝品,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王小姐不愧是藝術家。”玉蓮因這三位來賓都走進了她的屋子,她也就笑嘻嘻地跟了進來,問道:“三位覺得怎么樣?”李廣四拍了手道:“洋洋大觀,洋洋大觀!”柴子進向她望著道:“王小姐,我要問一句外行話了,這些個化妝品,你足足可用十年以上吧?到十年以后,也許這些東西已不摩登,你買了這樣多干什么?”玉蓮笑道:“別人問我這話,我可以原諒他不懂,你柴經理不應該說這話吧?我問你一句話,你為什么買許多洋釘子放在鄉下公館里去呢?張品三說:“有一次你就在昆明運來了十桶。那些個洋釘子,恐怕你可以用五百年。”柴子進哈哈大笑道:“原來玉蓮也是打算做生意,開化妝品鋪子。”玉蓮笑道:“開化妝品鋪子雖不見得,可是囤積一些也不壞,你看我桌子正中這一套化妝品,共是八樣,前年買來的時候,不過二百多塊錢,現在呢?你出一萬塊錢,我也不賣,若把這二百多塊錢放在什么銀行里,可以得到這么些個利錢?”張品三笑道:“一個做小姐的人,也會講這些生意經?”玉蓮道:“你以為你們那套生意經,有什么天大的學問哩,只是社會上還有許多人不肯干罷了。若是大家都干的話,全國的人,都成了投機商人,那么,你張先生也休想穿這漂亮的西裝,更休想……”說到這里,微微地一笑。張品三向柴子進伸了一伸舌頭。柴子進笑道:“王小姐本來就說得不錯,我們有什么了不起的本領?打聽行市、跑公路、趕飛機、請客開包袱,如此而已。”玉蓮笑道:“子進,我常聽到你們說,開包袱,這是一句什么行話?”柴子進笑道:“你在重慶市上住了這樣久,難道這句話你還不知道嗎?這句話,一切的人都用得著,也并不是什么投機商人的行話呀。簡單地說吧,就是送黑禮。”
玉蓮還正要問,王老太在隔壁屋子里叫道:“來喝酒吧,你又不做買進賣出的生意,一個當小姐的人,打聽這些生意行話做什么?”老劉也擠著向前把頭伸到屋子里,連點了兩下,笑道:“請吧,菜都送上桌了。”玉蓮聽說,于是將三位來賓讓到前面桌子上來坐著。柴子進坐下,看看桌上擺的碟子,兩手互相搓了幾下,笑道:“辦這樣好的菜!”原來這桌子上,都是在館子里極不容易吃著的菜,乃是一碟醉蝦、一碟醉蟹、一碟熏鯽魚、一碟板鴨、一碟宣腿、一碟香芹蝦米拌五香豆腐干絲。李廣四拿起筷子來,先夾了一只醉蝦在嘴里咀嚼著,笑道:“好久沒有吃到這樣菜了,哪里找的?”王老太坐在旁邊椅子上吸紙煙,笑道:“這是三位口福好,今天有人由成都帶來的,只可惜小了一點。”張品三又伸了一伸舌頭,笑道:“天理良心,在重慶吃到新鮮蝦子,已是叫人無話可說了,我們還敢嫌小嗎?這六個下酒的碟子,就是這么樣樣精美,這以下的菜,我幾乎不好猜了。”柴子進笑道:“你看到桌上的,又提到了人家廚房里去了。”玉蓮拿了一把瓜式的小錫壺,就向各人面前的高腳玻璃杯子里斟著酒,笑道:“喝吧,反正既請了三位來了,家常小菜,總要弄兩樣的。”柴子進道:“這就夠謝謝的了。”說著拿了酒杯子向旁坐的王老太舉了一舉。李廣四也回轉頭來道:“你老人家怎么也不來吃一點?”王老太笑道:“你看我們家,統共只有母女兩個人,每日倒要吃五六頓飯。我娘兒兩個,很難在一處吃的。玉蓮非睡到十一二點不能起床,我一個起早的人,能等著她嗎?她兩三點吃飯,我是不能和她一塊兒吃;四五點鐘,她就出去了。晚飯,又是我一個人吃。無論她在外面吃不吃晚飯,到了晚上,由戲館里回來,我總是要給她做一點吃的。你看,還不是五六頓嗎?”李廣四道:“大小姐那是職業關系,不能不這樣。我想她不見得愿意這樣子吃吧?”說著他望了下手的王玉蓮微微地笑著。她點了點頭笑道:“李先生,你猜著了,請你介紹我到哪家公司里去當一個女職員吧!我真是不愿吃這項戲飯。”說到這里,老劉捧了一只大瓷盆子到桌上來,里面是火腿海參燉肥鴨。柴子進左手拿湯匙,右手拿筷子夾了一大塊海參,放到面前醬油碟子里來,然后笑向她道:“我們三個人,這點面子都有,準可以介紹王小姐到公司里去當一名職員。只是有一層,那薪水實在是有限的。要想吃喝這一類的好菜,那非得中獎不可。”張品三道:
“你這還說遠了。老實說,得來一個月的薪水,還買不到王小姐桌上的一盒上等香粉呢。”玉蓮搖搖頭道:“我不信,我看那些女職員也一樣地用化妝品,難道那不是拿錢買的嗎?”柴子進將筷子頭指了李廣四道:“這個問題,他能夠回答。”玉蓮便笑嘻嘻地望了他道:“你說,那是什么緣故?”李廣四道:“我既不是女職員,也沒有太太做女職員,我怎么會知道?”張品三在他的對面,笑著做了一個鬼臉,道:“你焉知你未來的太太,不就出在女職員里面嗎?”李廣四望了他笑道:“你這叫瞎說。”這時,柴子進將筷子湯匙放下,兩手扶了桌沿,做了一個很鄭重的樣子,向李廣四道:“老李,你說玉蓮這個化妝品展覽會,值不值得小姐們參觀?”李廣四道:“當然值得參觀一番。”柴子進道:“那么,你可以引了呂小姐來參觀一下。”李廣四笑道:“這哪里談得上?王小姐家里也不是隨便可以讓人參觀的。”玉蓮點著頭笑道:“我明白了,李先生什么時候請我們吃喜酒呢?我的化妝品展覽會,自然是個笑話,可是重慶買不到的牌子,我這里很有些,參考參考也是有趣的。有的人喜歡收郵票,有的人喜歡收紙煙盒子里的畫牌子,他們都喜歡拿給人家看的。我收買化妝品,也是這一樣的玩意,我為什么不愿意人家參觀呢?我這樣在屋子里擺著,就是為了讓人來參觀的。今天晚上來參觀的這三位來賓,絕對是外行,看不出什么興趣,有時遇到了知己的小姐們,她們看得很感興趣。我再一面說明來源,自己也極是高興。可惜在這重慶市上,還沒有遇到同好,要不然,倒可以比賽比賽。”張品三正要將舌頭一伸,他立刻覺得這習慣不好,自己止住了,只是微微地張一下口,道:“這個嗜好,除了名角兒王小姐,哪個玩得起?”玉蓮搖搖頭道:“這話不然,要有嗜好,就不問什么玩得起玩不起。人家玩郵票的,花幾萬元買一張郵票,還平常得不得了呢。”柴子進向張、李二人道:“可惜我們今天才知道玉蓮有這樣一個嗜好,若是早一年知道,我們那時正不斷地跑仰光,那可以搜羅許多好的化妝品來送她。”玉蓮笑道:“你們雖不能跑仰光了,印度飛來的東西,你們還可以得著。假如你們愿送我一些東西的話,我斷定你們還可以送。”柴子進點點頭道:“要說絕對不能到手,那自然是假話。但是我免不了托人又托人,容易把事忘記了。最好你寫張字條給我,要買什么牌子的,我把這張條子交給朋友,讓人家照樣子在印度去買。”玉蓮望了他道:“你這話是真的?”柴子進笑道:“我們什么時候敢拿話騙你?”玉蓮笑道:“好的。你明天下午到我這里來,我給你一張單子,你不要被嚇到。說是單子,也不過兩三樣罷了,不會要你帶一噸或半噸來。”柴子進道:“我若有那個力量,能在印度飛整噸的貨進口來,我不但不嚇,還高興得不得了呢。你既開單子,你就開張單子給我吧。為什么還要等明天?”玉蓮道:“這有點緣故,這些英文牌子的名字,我寫不來,還要請一位老師。”說到這里,老劉正向桌上大碗地上著菜。王老太坐在一旁,只管張羅了大家吃菜,大家就把這話柄打斷。
飯后,王老太熬了很好的一壺普洱茶請客,以助消化。雖然有這樣很好的普洱茶以助消化,無奈他們究竟吃喝得太醉飽了,反是感到有些懶洋洋的,不愿走路。各人斜了身子悶坐在外邊屋子里抽煙喝茶,都沒有去意。柴子進又不便白賴在這里,以至顯出了無聊,于是笑道:“玉蓮,讓我們還參觀你那化妝品展覽會吧。我們多看看樣品,或者可以照樣子給你去找。”張品三搖搖頭笑道:“你這話很外行,王小姐要收羅的化妝品,以她不曾收到的為目的物。你去參觀她的樣品,還不是照樣子再買一份?那就不足為奇了。”玉蓮笑道:“這話也不盡然,有幾種牌子的東西,我只收到一兩樣,那是很珍貴的。假使再能補充一點,那也好,你們來看。”說著她先走到那里邊房門口,回轉手來招了兩招。大家隨著她這一招手,二次又來參觀這展覽會。
玉蓮對于這樣的來賓,始終是歡迎的,便挑選了幾樣珍品放在桌子上,有的是香粉,有的是粉膏,有的是唇膏,有的是胭脂,指了笑道:“假使這化妝品你們能一樣給我配上一份,我也就很滿意了。”柴子進聽說,輪流拿起幾項來看,那上面除了美麗的裝潢,只有很少的一兩行英文字,有的字母都拼音不上,也許是法文,便放到桌上,搖搖頭道:“這倒很難去托人買,我說不上是什么牌子,又不能拿一個樣品給人家去看,教人家由哪里著手呢?”玉蓮笑道:“我說讓我明天開張單子,你又不信。”柴子進道:“我哪里有這個經驗呢?大概你請教的這位老師,也是一個老內行吧?”玉蓮笑道:“你正猜在反面,人家是一位胡子半白的老教授,他不但認得英、德、法三國文字,問起什么事來,他也懂得。我拿著樣品去,他自開得出單子來。不過我每次去,我有點不好意思。”玉蓮笑著,正要把這個原因說出來,但是她眼光向這三位富商身上的西裝一掃,她只有搖搖頭把這話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