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珂岔開話頭，繼續問道

“可眼下這情況究竟是？”

段頤聞言，有些猶豫得看了眼蘇璃，片刻，才喃喃道：

“其實自當年蘇家軍在北荒戰敗后，蘇云城損失慘重，不僅失了北齊，更是漸漸也無力壓制其余三郡，又過了這十幾年，邊境早已是摩擦不斷，又加上海外荒族也時有侵擾，朝廷顧得了這頭便顧不了那頭，蘇云城更是自顧不暇，臨邊，臨海的城池里，百姓過的苦不堪言，便只能往里逃，而這東華郡王，好大喜功，勞民傷財，又無止境的征兵屯兵，田地無人耕種，民生艱難，自然就流民不斷，匪盜橫行，當然，也不只是東華郡如此，其余三郡情況也不容樂觀，不過，朝廷為了進一步屯兵，穩定民心，便將這些事強行鎮壓下來，這些流民也大多不被各城接納，長此以往，后果簡直不堪設想，”

“東華不是有很多世家嗎？那些世家又在做什么？”

蘇昊奇道

段頤嗤笑一聲，

“世家？自然是忙著爾虞我詐，忙著勾心斗角，忙著攀比誰搜刮的民脂民膏更多一些。”

說著段頤又頗有些不解地問道：“話說回來，你們蘇家都不在各郡安排些內應眼線嗎？”

“我蘇家自來行事光明磊落，自然不做這一套。”

蘇珂頗有些理所當然的回道。

段頤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良久才低低嘆了聲：“難怪。”

“難怪什么？”

蘇珂，蘇昊沒聽懂。

蘇璃卻懂了，

難怪蘇家落得如今這次地，難怪一手好牌被打得稀巴爛。

愚忠愚善，全無防人之心，卻不懂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段頤頓了頓才又繼續道

“外面眼看著便要有大亂了，可笑這京華城里，如今只怕還是一派歌舞升平吧。”

蘇璃原本沒有參與這場談話，一直到聽了這兒，才抬頭頗為差異地看了段頤一眼。

眼下發生的事都在她意料之中，正如段頤所說，

這東華郡，就要有一場大亂了。

她知道，是因為這都是她經歷過的，而段頤這番話倒讓她頗為側目，畢竟，有誰能想到，眼下這些在京華城里那些大人物眼中，鞋底淤泥般存在的流民，匯聚在一起，會翻出怎樣的驚濤駭浪。

說起來，段頤也是做了這么多年的匪寇，眼見了太多逼上梁山的綠林，除了那些窮兇極惡的歹徒，若非正道實在活不下去了，這世間又有幾人愿意落草為寇。

他將這種種看在眼里，自然比旁人多了幾分清醒。

蘇珂聽完段頤這些話，久久不能言語。

片刻才轉頭看向一直沉默的蘇昊，沉聲道：

“這些怎么從不曾聽你與父親提起？”

蘇昊習慣性地想像往常一樣與蘇珂刺上幾句，張了張嘴，卻終只是斂了神色，苦笑道

“別說我也不怎么清楚，就是清楚，說了又如何，你以為蘇家還是當年的蘇家嗎。”

如今的蘇家顧得了自己便不錯了，就這樣，也還不知是多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蘇珂完全沒有料到蘇昊的回答，一時間沉默良久。

連帶著眾人之間的氣氛也凝重了幾分。

“說起來，蘇云城到底是什么樣的啊，阿軻？”

一旁的蘇璃打斷了這場并不愉快的對話。

畢竟對于如今的她們，去爭論這些，除了徒增煩惱以外，

毫無意義

雖說為了結束這個話題，可蘇璃的語氣倒也真帶了幾分憧憬。

蘇云城雖是蘇璃的家，可卻在她還未曾見過之時，便毀了，上一世，也只是聽他們偶爾提起，大概知道那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至少相較于瀾州大陸的其它地方。

因為那么美好，它的傾覆才成了每個幸存下來的城中人心中最深的一道疤。

所以從前蘇璃雖然好奇，卻從不敢多問。

但這一次，她想她能見到了。

見到這傳說中的蘇云城。

蘇珂聽了這話，面上便柔軟了幾分，又帶著些驕傲地答道

“我嘴笨，倒也具體說不出什么來，只是蘇云城不大，主城加上幾個附屬城池，也差不多就三分之一個東華郡，不過那里卻不像東華郡，那兒沒有皇帝貴族，更沒有高低貴賤，只要你有能力，你便能在哪里生活，百姓也都吃得飽，穿得暖，不會居無定所。”

說著頓了頓，眼中閃過絲澀然，才接著道：

“從前倒從未覺得這有多特別，總想著天高海闊，闖蕩一番，如今真的到了外面，才覺得，原還是家里好。”

歸云煙原本一直默默聽著眾人的談話，聽到此處，卻是不由得想到故人歸，想到那些兄弟姐妹，悄悄紅了眼眶。

當初為了離開，她按故人歸的規矩，將自己的一切都留在了那里。

兄弟姐妹們都罵她傻，可哪一個在她走的時候沒往她包袱里塞東西，以及各種錢財體己。

段頤目光始終追隨著歸云煙，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異樣，他沒有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

路上不再耽擱

一行人快馬加鞭，不過數日，便到了京華城，蘇璃將眾人安頓在城內，自己卻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悄悄拿著蘇青給她的令牌

只身去了京華故人歸，

然后

將那里洗劫一空

……

“小祖宗！你，你你倒是告訴我你要這么多錢去干什么啊？”

女子保養得當，妝容精致的臉上出現了多少年未曾有過的肉痛的表情。

“自然是賺錢啊，菁姨，還有，”

蘇璃說著又低頭，頗為苦惱的看著手中厚厚一疊銀票

“這多么？似乎，還不夠。”

這女子名叫歸菁，原是故人歸的人，當年一支青衣舞名動瀾州，后來又成了蘇月的副將，追隨蘇月多年，蘇璃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這是后來蘇月帶著蘇璃離開，二人便再未見過。

“去去去！你呀你呀！你們娘倆沒良心的，消失了這么多年，音訊全無，如今好不容易見著了，方一見面，我這店就破了產。”

歸菁撇了撇嘴，抬手輕點了一下蘇璃的額間，眼中卻是一片柔軟，卻又想到剛得的蘇月年前已經去世的消息，便覺得自己失了言，

張了張嘴看著蘇璃，卻見蘇璃似是絲毫沒有注意這話，只是沒皮沒臉得扯著歸菁的胳膊，笑嘻嘻道

“菁姨，你放心，最多一年，我一定連本帶利地還給你，到時候，保證你還是這京華城里，不，是整個東華郡最富的娘子！”

歸菁看著蘇璃，神色閃了閃，隱去眼角的淚光，片刻，才搖頭笑道

“說些什么孩子話，我只是同你打趣，這本就是你母親的錢，她……如今，也自然是你的，”

歸菁撫著蘇璃的手，又仔仔細細將她打量了一番，神情落寞又憐惜，

“倒是長高了很多，怎這么瘦，這些年為何不來找我？”

蘇璃張張嘴，愣了片刻，才苦笑答道，

“母親自帶我去了，便徹底斷了與這邊的聯系，我倒是很想念你們，可菁姨，你也知道她的性子……”

歸菁聞言，輕嘆一聲垂下眼去，

“璃兒，你母親她雖說是偏執了些，可本意也是為你，她這一生，太苦了，你”

“你莫怪她。”

“菁姨，我知道。”

是我知道，卻不是

我不怪她

這句話蘇璃說不出來，哪怕重活一世，到了現在，她依舊說不出來。

看著眼前面容沉靜的蘇璃，歸菁心中五味雜陳。

不過她倒也不再糾結于此事，一番寒暄，經不起耽擱，蘇璃便和歸菁告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