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日蘇璃登王氏府邸已過了十來日，疫癥越來越嚴重。

從那日來報，有數人身亡起，蘇璃便知道

這場浩劫，到底是開始了。

原本心中不忿的姜府眾人，眼看著如今的狀況，對蘇璃早已是心服口服，奉若神邸，言聽計從。

此時，定安城城門封死，糧價飛漲，只有姜府仍有余糧用以施粥，而那些酒精，棉布，艾草也發揮了奇效。

蘇璃想起那日，王譽將疫情公之于眾，隨后立刻召集了各大世家在此地的負責之人。

命令眾人聽從她的調遣，定安城中各世家的主子原也是不服她的，可王譽卻力排眾議，一力保她。

而王家在定安城勢力最強，產業也最為豐厚，甚至可以說是此地的半個城主。

眾人雖是不忿，卻也多是敢怒不敢言。

在王譽帶著王氏一族的全力支持下，又因著她如今好歹是姜氏嫡女的身份，這些天來，她行事幾乎未有半分阻礙。

而也虧的王家的勢力，逐戶排查之下，患病者與未患病者被隔離開。

愿意離開的，便遣送出城，安置在城外，而還有許多，親友患病，不舍離去的，男子便匯入志愿隊，由王譽調令，負責維持秩序。

而女子們，便交由蘇璃，服從她的調配。

其實蘇璃一直想不明白，就算是她背后有蘇家，可她如今看上去，也不過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況且他們從前還從未有過交集，那王譽怎么會又怎么敢對她如此信任。

不過現下的情況，卻也容不得她細想。

不過無論為了什么，她自然也不能辜負了這份信任。

而這些天以來，又是排查染病的人，又是設粥棚，又是率姜府眾人維持秩序，安撫民眾。

因著將面巾以酒沁之，又以艾葉熏之，分發下去，用以遮蓋口鼻，能在很大程度上防止疫癥進一步擴散，

蘇璃還要帶著未患病的女眷們制作這蒙面用的面巾。

幾乎片刻也未曾休息。

饒是這樣，這疫病仍然在不斷的擴散，患者越來越多，重病的越來越多，死亡的人數也越來越多。

甚至在那些維持秩序的衛兵之中也開始有人染病，

定安城的天烏云密布，似巨石一般懸在頭頂，又似是懸在每一個定安城中人的心頭，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原本繁華的街道已空無一人，到處都是斷壁殘垣，那是許多暴民趁亂行兇留下的痕跡，城門被封死，無一人可進出。

大批大批的尸首被抬到西城，西城邊上那銷毀尸體的滾滾濃煙大到連東城都能瞧得清楚。

想起那日王譽府門前的熱鬧，蘇璃不由得苦笑，真正是物是人非。

而這一切，距離這可怕而蹊蹺的疫病爆發，不過才過了十來天。

柳兒看這蘇璃日漸蒼白的臉色，心中卻是萬分擔心，甚至連施粥時，那些取粥的民眾，都勸蘇璃休息片刻，可蘇璃卻像是魔怔了般，怎么勸都沒用，

到底是施粥時，倒在了棚中。

……

“璃兒，你知道嗎，”

鐵骨錚錚的男兒眼神空洞，神色如同地府的幽魂，雙手緊緊地揪著自己的頭發，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他們當中，有七八十歲的老嫗，有不足月的嬰孩，有那么多的人，那么多條命，”

“是我殺了他們，”

“是我下的令，”

“我放的火，”

“是我親手殺的他們啊。”

……

“不！！不是你！！”

蘇璃猛地睜開眼，兩頰邊冰涼濕潤一片，待平靜下來，察覺方才種種只是一場惡夢，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轉頭卻見王譽坐在床邊，一問才知道，這一倒，竟是昏睡了兩天，蘇璃忙又要起身，王譽卻命丫鬟將她摁住，嘆道：“你這般，怕是人救不了多少，自己便要先染上病了。”

蘇璃愣了愣，終是不再掙扎，一放松，這才覺得自己渾身酸軟，使不上半點力氣，尤其是右手，酸麻得厲害。

便是這樣，依舊是不死心地問道：“現在是什么情況？”

“只能說情況沒有變得更壞。”王譽答道。

嗯，沒有更壞便是好消息。

“你何故要如此拼命，其實這件事與你本也沒什么干系。”

蘇璃微微一愣，卻是沒料到他會突然這樣問，想了想，便轉頭看著王譽，狡黠一笑，道

“如果我說，是因為我鐵血丹心，胸懷天下，憂國憂民，你信嗎。”

王譽自是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復，當下竟有些哭笑不得。

知她不想說，倒也不再多問，只是這些天來太過沉重壓抑，被蘇璃這么一鬧，心里竟是松快許多，于是便也接過話來

“信倒是信，不過”

“不過什么”蘇璃道

“卿本佳人，奈何”

蘇璃歪頭看他，等著他的后文

“面若城墻也。”

蘇璃愣了片刻，這才反應過來，

好啊，感情是在說她臉皮厚。

蘇璃不由得挑著眉笑罵道

“虧的我還以為你這人正經的很，卻不想，原是個白切黑，披了張好皮。”

王譽見蘇璃這般開懷，倒也不反駁，能笑自然是好的，不然總是一副天要塌了的模樣。

蘇璃不是蠢笨之人，自然察覺出王譽的好意，他在讓她放松些，心中感激，想著自己也確實繃得太緊了，這是場持久的戰役，她可不能才一開始就倒下。

抓緊時間休息。

蘇璃閉上眼躺在床上，突然想起方才王譽一開始問的那個問題

“為什么要這么拼命？為了些不相干的人。”

這種類似的話，她也曾問過那個男人。

她記得，她那時得到的回答是，

“因為我們是蘇家人啊，我們蘇家人都是如此，也該當如此。”

是啊，碧血丹心，憂國憂民的蘇家人。

只是可惜，唯獨她蘇璃，她想，她卻是天生反骨，有幾無人。

她才不管什么大義，那怕到如今，所做一切，也不過只是為了那個叫蘇青的男人，她的哥哥。

思及此處，蘇璃不由得掐緊了拳頭，適才稍稍放松的心情又沉重了起來，城中患病人數越來越多，死的人也越來越多，叫她如何能安睡，怎么敢休息。

蘇璃咬了咬牙，強迫自己收回思緒。

這一世，不一樣了

那怕真還是到了那一步，到了那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