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把話說完，目如刀鋒，從眾人面龐一一劃過，眾人見同門慘死，胸中本有怒火，在這道如刀鋒般鋒利的目光掃視下，那團怒火如同冰水澆爐，驟然熄滅，縱有余溫，也已難成氣候，大廳之中為之靜謐，片刻之后，蕭御風才冷笑道：“說得倒是順耳，若我青華派當真擒住了葉霆，交于你手，他日燕軍南下，我青華派必遭江湖不齒，為萬世唾棄，你鷹巢衛給的所謂的天下第一劍派，也只是徒有虛名罷了，又有何用？”

他深知鷹巢衛實力，本無意與之敵對，故而派遣莫不克之流上得天旋山去，以求兩全之法，然而今日此人，卻在青華派中，公然殺害派中長老，昔日師兄弟八人，出生入死闖蕩江湖，尚無一人折損，怎料今日在本派之中，倒先折損了三人，他們師兄弟間雖素有隔閡，然而過往兄弟情誼猶在，見老三老四與老六橫死當場，蕭御風心中亦是難受。

陳圭也面露悲傷之色，道：“若我派不從，那又如何？”

來人名為霍智，乃鷹巢衛指揮使高廉座下二弟子，素以心狠手辣聞名北燕，聽陳圭發問，霍智冷峻道：“師父原話，若青華派不從，可盡殺之！師父久聞蕭掌門智勇絕倫，所以特意命我提醒蕭掌門，休要投機取巧，糊弄我等，也休要拖延時間，師父有令，一個月之后，如果青華派交不出葉霆小子，那么青華派，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希望你們能夠權衡利弊，哪頭重那頭輕，蕭掌門應當自有分寸！”

霍智言罷，又忽而一笑，道：“我大燕厲兵秣馬，國強民富，愛民如子，兵強馬壯，廣施厚恩于天下蒼生，正所謂是人心所向，才能百戰百勝，反觀大夏朝廷，奸臣當道，皇帝愚昧，重文抑武，朋黨成風，結黨營私，為官者不知為民，為帝者不明將臣，整個大夏朝廷，從上到下，無不腐朽，百姓流離失所，食不果腹，賣兒賣女，民間百姓猶如人間地獄，朝廷之中，王侯將相夜夜笙歌，盡享繁華，哼，你們說，這樣的朝廷，留之何用？”

聽完霍智一番話，蕭御風等人頓覺羞愧，眼下的大夏朝廷，不正是此情此景？

霍智嘴角一撇，繼續說道：“我大燕王師，不忍中土百姓備受摧殘，特揮師南下，解救萬民于水火之中，此乃天命所歸，非葉飛、韓元忠之流所能夠改變，爾等應當聽天命，順大勢，方能長久，將青華派發揚光大，師父久聞青華派俠名，才會施此機緣，爾等是要與我大燕對敵，力保那殘害忠良，魚肉百姓的夏庭，還是與我大燕為友，共同打造這錦繡江山，還世間清白，造太平盛世，還請諸位自行定奪，在下告辭。”

霍智言罷，見眾人目光呆滯，也不理會，身子一輕，徑直飛出門去，心中卻是想到：“師父果真高明，先以雷霆手段，殺掉有心反對之士，震懾眾人，叫其心生畏懼，在斥之于夏庭，抖擻其丑惡面目，斷其心中信仰，如此雙重齊下，定叫蕭御風精神崩潰，失了義氣，淪為我大燕棋子。”

果不其然，霍智一番話說完，雖然他人已離去，然而這處議事大廳中，眾人更覺沮喪，大夏朝廷，大夏朝廷，真的值得自己效忠么？眾人不禁捫心自問。

良久，見無人發言，陳圭望著蕭御風，聲音都在顫抖：“師兄，你做定奪吧，是生是死，是存是亡，全在你一念之間。”

又看了看地上的方定天等人，見他們人雖身死，雙目禿自大睜，陳圭忽得流下淚來，踉蹌奔到幾人尸身上，將其眼皮抹下，哭道：“先前為保我青華派傳承，免遭覆滅之禍，是以出口不遜，頂撞了各位師兄，此陰陽兩隔之時，才幡然醒悟，人生在世，生又何歡，死亦何苦，大夏朝廷暗無天日，天子愚昧，奸臣弄權，黎民百姓苦不堪言，若是燕兵南下，將大夏朝廷取而代之，或許對百姓而言，也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蕭御風癱坐在椅，喃喃道：

“師弟你糊涂啊，當年燕軍南下，先皇怯戰，攜了宮中佳麗三千，整個臨洲府，擄去多少少女，搜刮金銀珠寶無數，先皇親自送去，竟被他們扣留，皇妃宮女慘遭凌辱，就連皇后娘娘，也不能幸免，此乃我大夏子民永世難忘的奇恥大辱，正因如此，葉飛與韓元忠兩位元帥，才會不顧一切，在天子猜忌，秦會斷糧的時局之下，依然北伐，他們冒著掉腦袋的危險也要北伐是為了什么？只為一雪前恥，出了心中那口子惡氣，恢復我大夏國威，若是燕人南下，誰又能夠保證，他們不會再次殘害我大夏子民？”

“可是師兄，那臨洲朝廷燈紅酒綠，日夜笙歌，他們又哪里會管百姓死活，依我之見，與其讓臨洲朝廷茍延殘喘，讓百姓看不見一絲光明，倒不如信了燕人這一回，他日臨洲城破之時，我等也有功勞，那時在上奏燕國天子，請他們善待我朝子民，再不濟，至少我青華派也能夠得以留存，總比全軍覆沒的好。”

蕭御風凄涼道：“隨你吧，我青華派本乃江湖中人，勢單力薄，上不得朝堂，無力改變這天下大勢，只是對不住精忠葉飛，枉了英雄凌云壯志。”

…

廳中燈火忽暗忽明，搖曳闌珊，宛如破碎的大夏江山，傾滅只在瞬間，在這片破碎山河之間，唯有那一盞明燈，似萬里波濤中的一葉星光，發出微弱光芒，朝著大夏的蒼天明月，步履蹣跚。

……

青華山下，有一小鎮，名為青華鎮，此時小鎮口，聚集了各幫各派各方勢力，足有近千人之眾，眾人再此匯聚一堂，等待著青華派的指示，他們都是臣服效忠于青華派門下的川中各方豪杰。

接到了蕭御風的親筆書信之后，他們便馬不停蹄的率領各自門下和幫派的人馬快速趕來，蕭御風聞名遐邇，人所敬仰，有他號召，眾人無敢懈怠。

前方的路上人頭攢動，一隊青衣弟子徐徐行來，路人無不避讓，各派領袖看清他們身上的青色服飾，紛紛上前。

“那領頭之人可是王立？”

鐵掌門門主賈仞瞇著眼，微別過身，問向旁邊之人。

他的邊上，是吊膻派掌門，陸游機。

陸游機定睛看了半宿，回答道：“賈門主所言不錯，此人正是蕭掌門門下弟子王立，我去年看見過他，看他今日行走步伐，功力顯然又是進步了許多。”

賈仞唏噓，青華派弟子待遇高，資源廣，又有名師指點，那王立更是掌門蕭御風一脈的弟子，進步神速了些，也自不為奇。

“諸位久等了。”

王立走到眾人面前，將腿一抬，從馬上翻身落下，朝著眾人走去。

賈仞問道：“不知此次蕭掌門飛鴿傳書，召喚我等，所謂何事？”

王立道：“各位掌門稍安勿躁，還請各位上山，親自詢問家師。”

見王立神情沉重，眾人心中也是一沉，各自揣摩，王立又轉頭喚道：“王方，將諸位兄弟引往青華酒樓，好生安置大伙兒，我帶諸位掌門上山去，面見師父與眾長老師叔。”

一名弟子上前，應了一聲，便朝著人群喊到：“諸位兄弟請隨我來，本派已在青華酒樓布滿宴席，兄弟們可自行開懷暢飲。”

王立點頭，領了各派掌事之人，離開人群，上山而去。

青華酒樓位于青華山下的青華鎮上，乃是本鎮最大的一處酒樓，由青華派出資建造，青華派因名聲在外，故而此處雖處于偏遠山區，人流量卻是不少，常年有江湖豪杰慕名拜訪，也有官府中人頻繁往來，青華山上地勢雖然不小，可弟子卻是更多，所建房邸也僅僅只夠弟子居住而已，除去重要訪客，往來客人一般都會將其安置于山下的酒樓之中。

這些所謂的各方豪杰，大多也只是一盤散沙，功夫更是三流，只是青華派為了擴大門派影響力，對此也并不計較，只要有人投靠效忠，便一并接納，也正是因為青華派來者不拒的態度，才會使其在川中能夠擁有這等無可比擬的號召力。

這些人之中，有許多幫派的幫眾本身便是游手好閑之輩，靠著戰亂之便，打擊了一些山頭和過往強盜，吹捧得一點虛名，便借機依附于青華派下，成為青華派的附屬勢力。

此時聽見青華酒樓之中，已經布滿宴席，這些人便樂得高叫道：“青華派禮賢下士，久譽賢名，果真是名不虛傳，且不管今日情形如何，值此亂世，我等當及時行樂，既然酒樓之中已布下美酒，我等且請先去，待眾幫主與蕭掌門大事謀定，若需我等出力時，盡管吩咐來便好，上刀山下火海，我等絕不推辭。”

“祝兄弟說得不錯，人生莫過幾十年，快活一年是一年，想那先皇，位極九五，康靖之恥，也難逃被囚被辱，終得一死，我等凡夫俗子，上無經天緯地之才，下無力挽狂瀾之力，且先活好眼前，他日若上得戰場，與燕人大干一場，即便是死，也是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