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再次折返回劉家時，大宅里的人已經(jīng)起了七七八八。劉家不愧家大業(yè)大，里面的仆人也多。掃地的煮飯的采購的，到處都有人在忙活。

我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去，一時沒注意，把靠在門上的掃把碰了一下。

“啪嗒——”掃把一下倒在地上。

正蹲著清理地上污垢的仆人直起身來，看見倒在地上的掃把不免一臉疑惑。他四下看了一圈，最后喃喃道：“咦？莫不是起風(fēng)了？”

我捂嘴偷笑了一聲，也沒心思繼續(xù)逗他，趕緊走了。

我先去了放包子的地方，然而那兒卻空空如也，一個包子的影子也沒見著，也不知道被誰看到拿走了。要是被拿去吃了還好，要又拿去扔了的話，未免太可惜。

不過，我返回劉家也不是為了包子，而是另有其事，所以也未在那里多作停留。

我又來到了劉家少爺?shù)姆壳啊Ｈ欢块T緊閉，也不知里面有人沒有。但我料想以他那貴公子哥兒的德性，現(xiàn)在估摸著還在睡覺，不可貿(mào)然行動。雖說他們是看不見我，可要是不小心引起了關(guān)注，只怕也會帶來麻煩。

既然如此，我決定先在宅子里到處轉(zhuǎn)轉(zhuǎn)。

劉宅是傳統(tǒng)的中式宅子，青瓦白墻，房梁用的是上好的楠木，清一色地刷成了紅色。宅子分前后院，前院多作接待會客之用，后院則負責(zé)起居，除了種了一些名貴花草，還修建了偌大一個水池，里面養(yǎng)了各式各樣的金魚。整體看去，倒也還算有點格調(diào)。

我一間屋子一間屋子地摸索著。有幾間房子明顯是供下人用的，一眼看去，里面除了一些老舊的物什便再無其他。我對那些下人的隱私?jīng)]興趣，看了一眼便知沒有我要的東西，也懶得再進去翻翻找找。

還有幾間屋子裝潢得倒是不差，不過值錢的皆是些大件物品，以我的力量根本拿不動。我有些失望，又一次嘆著氣踏出門來。

不過劉家家大業(yè)大，終究還是沒讓我失望，甚至說，超出預(yù)期太多。

眼前的房間看擺設(shè)似乎是間書房。木質(zhì)的桌椅后擱著一排配套的書柜，上面擺滿了書籍。我生前曾陪著親戚去逛過家具市場，所以認得這些家具的材質(zhì)皆是上好的紅木，價值不菲。抬頭看去，墻上掛著幾副畫作，走進一看，才發(fā)現(xiàn)皆是名家手筆。就連裝飾用的花瓶，仔細看看也都頗有歷史。

《資治通鑒》、《論語》、《儒林外史》……，書架上幾乎擺的都是我國傳統(tǒng)文化名籍。再往上看去，在書架最頂層，赫然發(fā)現(xiàn)一本族譜。

我取下翻了翻。這一翻倒讓我頗有些吃驚，這劉家，也稱得上是名門望族了。從前朝起便一直經(jīng)商，家底頗豐，與當(dāng)時朝中的許多大官都有著密切聯(lián)系。

我之前一直有些淡淡的疑惑，這個時候的中國洋化程度已經(jīng)相當(dāng)之高了，人們不論從衣食住行都參照了西方的樣式，其中以有錢人接受程度更甚，為何這個浪蕩子家仍保留著這么傳統(tǒng)的建筑風(fēng)格。現(xiàn)在看到這本族譜，倒是解了我的疑慮。想來是其父輩以前與朝廷關(guān)系密切，受傳統(tǒng)思想影響頗深之故。

桌子太重了，拿不動。瓶瓶罐罐什么的，倒是拎得動，不過也不輕，拿著太不方便了。要不就拿那幾幅書畫？

……

我正思量著拿點什么值錢玩意兒，卻聽門口有聲音傳來，緊接著門便被推開。

兩個人一前一后進了屋。前面的是個中老年男人，穿一身傳統(tǒng)的中式長衫，上好的綢緞面料下包裹著略微發(fā)福的軀體。從那張同身材相匹配的圓臉上看起來，跟劉家少爺?shù)诡H有幾分相似。

跟在這人身后的，正是劉家那位公子哥兒。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強行叫了起來，他此刻看上去仍是一副沒睡醒的樣子，半瞇著眼睛，衣冠不整地跟在中年人身后。邊走邊抱怨：“什么破事啊非得一大早叫人起來。”

“早早早早你個頭啊！你睜大眼睛看看外面，日上三竿了都！”

中年人走到書桌前坐了下來，開口便是一頓罵。

劉家少爺絲毫不為所動，仍是那副萎靡的樣子。他搖搖晃晃地走到那個男人對面，拉了把椅子也坐了下來。腦袋往桌上一擱，眼睛一閉，看樣子打算又睡過去了。

對面的人見他這幅模樣，氣得一巴掌呼了過去，“還睡！給老子起來！”

浪蕩子挨了這一下，倒也沒再敢趴著了。他坐直了身體，不過仍是無精打采的樣子，連帶著問出的話也有氣無力的：“到底啥事兒啊爸？您能趕緊說完了讓我睡覺去不？”

嗬，對面的還真是他爹。

也是，只有親爹敢這么對他了。

“聽說前幾天，你又在大街上跟人起了沖突？”

“前幾天？哪天啊？”

“敢情你是天天跟人起沖突？具體哪天你不知道？”

“不是，我最近沒跟人起沖突啊，所以你說的哪天我是真不知道。”

“你……”劉家老爺氣得臉上的肉一抖一抖，“裝傻充愣是吧。那好，我提醒提醒下你。那天晚上在百樂宮門口，你還被人暗算了，現(xiàn)在想起來了嗎？！”

劉家少爺歪著腦袋思考了一會，然后恍然道：“咳……你是說那天晚上啊……不過爸，你是怎么知道這事兒的？”

“我怎么知道的？你還好意思問？！現(xiàn)在到處都傳遍了，我的老臉都被你丟盡了！”

劉家老爺吹胡子瞪眼地說著，手掌在桌上拍得啪啪響。

“不是，你別激動啊爸。我那天晚上是被人暗算了不錯，不過人生在世，誰沒幾個討厭的人呢，那天晚上就是運氣不好碰到個看不慣我的而已，這不也忌憚你的威名都沒敢明著站出來嗎？再說了，后面那姓段的小子來，我也就正常交流了幾句，也沒跟他發(fā)生沖突啊。哪兒讓您丟面了？您消消火，別這么大的氣。”

“你當(dāng)眾強搶民女不說，還遭人暗算，最后還被強行截了胡。這一件件的，哪件不讓我丟面？我怎么就生了你這么個沒腦子的家伙！”

劉家少爺眼見勸說不成，自家老爹反倒越罵越上頭，索性把頭往旁邊一歪，緘口不言，當(dāng)沒聽見。

劉家老爺見兒子不搭理自己，氣得又是一頓罵，罵完還不夠，連帶著把一些陳年舊事也翻出來繼續(xù)罵。那個公子哥兒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我在一旁聽了卻暗自心驚。除了我親眼目睹的這兩樁，這些年來，劉家少爺可是沒少作惡，每件惡行聽起來，都能引起人神共憤。

“我警告你，以后你給我安分點，要是再敢在外面亂來，我打斷你的腿！”

大約是罵著罵著氣也解了，劉老爺終于停止了數(shù)落，惡狠狠地發(fā)出了警告。

“好好好……”

“還有，那個段祁謙，以后你最好都不要去招惹。”

“那小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也就家里有幾個臭錢么？”

劉家少爺顯然對之前被段祁謙截胡還耿耿于懷，說到他的時候，表情有些咬牙切齒。

“你以為就家里有錢他就敢這么明目張膽地攔下你？我告訴你，他家可遠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這幾年得罪他家的幾家大戶，不是家破就是人亡，可都沒有好下場。再次警告你，沒事別去招惹他，聽明白了？”

“放心，我才不會主動去招惹他呢。一張死人臉，我都嫌晦氣。”

“你有數(shù)就好，剛才說的話你也別忘了。”

“都記著呢。那要沒其他事兒的話，我就先走了啊爸。”

“吃了飯去鋪子里看看，跟你劉伯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別一天天的不務(wù)正業(yè)！”

“知道了知道了……”劉家少爺敷衍著，邊說邊出了門。

劉老爺看著劉家少爺逐漸遠去的背影，重重嘆了一口氣。

我不由得暗自鄙夷。

這半天的謾罵加警告下來，全然不是因為自家兒子的那些惡行該罵，而是出于對自己臉面和家族利益的考量。有這么個自私狹隘的爹，也難怪會教出那么個混賬的兒子。

劉家老爺在這坐了一會，看起來氣兒也理順了，也慢悠悠地出了門。

我看著他剛才坐過的紅木椅子，想了想，然后覺得拿這些物品似乎都不太妥當(dāng)。這些東西拿出去太過招眼，也許還沒等到變現(xiàn)，就被劉家發(fā)現(xiàn)了。

既然那個浪蕩子已經(jīng)起了，不如去他屋里看看。

許是剛起床，下人還沒來得及收拾，劉家少爺?shù)姆坷镆粓F亂糟糟。床上的被褥皺巴巴地堆成一團，幾把椅子與一些布料的殘片散落在地上，窗邊還躺著一個打碎的花瓶。聯(lián)想到之前那個被綁的女子，頭天晚上發(fā)生了什么瞬間一目了然。一想到昨晚的情形，我心中又不受控制地生出一股憤慨來。

我到處翻了翻，這家伙屋里的東西倒也不多，除了些衣物和一些少兒不宜的書畫，便只剩些雜七雜八的小玩意兒。不過我還是在他書桌的某個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小箱子。

我打開一看，好家伙，全是錢，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幌渥鱼y元。

我本想找個袋子出來裝這些錢，可翻箱倒柜也沒能找到一個，最后只能去衣柜里拿了件衣服全包了起來。

我抱著錢袋剛走到門口，突然想起一事，又折了回來。

我在書桌里翻出紙筆來，毫不思索地寫下幾行大字：

“種惡因，得惡果。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寫完，將這張紙放到了書桌中央，又找了瓶墨水壓著，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