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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文化批評集

前記

這本集子收編十二篇“哈佛讀書札記”。它們作為專欄文章,曾在《讀書》雜志上連載發表,時間大約是從1986年底至1991年初。這個專欄我還會繼續寫下去,目標是完成一套三十篇左右、自成系統的文化批評著作。其目的有二:第一可向國內讀者提供一個了解西方文化與思想動態的窗口,第二能替自己的學術研究創設一種生動活潑的便利方式。

現在將這十二篇札記編成第一輯,因為它們全都涉及美國文化及其新近研究動態,故取名《美國文化批評集》。已在《讀書》上同讀者見面的一些篇目,諸如《巴赫金:語言與思想的對話》《利奧塔與后現代主義論爭》《福柯的知識考古學》等,擬于今后匯入該專欄的第二輯,即《歐美新學賞析集》。

1987年,我剛剛通過哈佛博士資格考試,便攜帶尚未成形的畢業論文,欣然回北京安家。當時條件甚為艱辛,治學與持家皆須苦戰。匆匆動筆的初衷,是想一邊實行“拿來主義”,練習批評之功;一邊以文養學,如期完成博士論文。承蒙《讀書》編輯賞識,眾多讀者鼓勵,使我開筆順暢,連續評點了一批重要的美國當代學者,以及他們所代表的一部分西方學術思想潮流。

文章寫到1989年初,我回哈佛答辯論文,繼而參加畢業大典。就在我穿上紫紅帽袍的日子里,北京傳來重大消息,催促我提前回國,奔向自己的家庭、工作,還有我未寫完的《讀書》專欄。目睹并體驗中國的歷史性變革,我逐漸寫出一些感悟與心情來,于是開始摸索新的思路與風格。

1991年我再度訪問哈佛,完成一本學術著作。不久父親生病,我守候半年后,他終于故去,令我握筆乏力。這期間“哈佛讀書札記”一度停筆,原因多半在此。另外,由于潛心閱讀錢鍾書先生的著作,我感觸良多,有意擱筆反省一段時間,想想自己的“文化批評”今后該如何去做。

開辟專欄之前,我確有一個鄭重構想,即希望通過跨越學科、溝通知識的方式,試驗出一種符合中國人口味的“文化批評”體裁。這種體裁,是我在留學期間受老師指點,后經反復揣摩,心向往之的東西:其中既有法蘭克福學派的文化批判(Kulturkritik)思想傳統,也有歐美學界最近流行的文化批評(Cultural Criticism)新學風。

所謂法蘭克福學派的文化批判精神,乃是西方左傾思想界一支堅韌余脈。它雖已放棄革命理想,趨于悲觀和書齋化,卻部分繼承了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嚴峻批判立場。他們精于思辨,深入解剖,恪守精神價值,頑強對抗發達資本主義物化趨勢,從而推動西方激進學派的多種理論抗爭。

這個集子以相當篇幅評點了阿多諾、馬爾庫塞、米爾斯與新歷史主義學派的學術理論,理由便是要借其一脈因襲的犀利與凝重,幫助中國讀者客觀而沉穩地透視美國文明,了解并預見現代化的利弊得失及其身后之路。自然,此種文化批判不是中國的產物,即便移植過來也難適應國情。我在書中僅僅想表明:他們是研究危機、提示矛盾的專家,也是中國人深入展開自己對西方發達資本主義的文化批判之前可供借鑒的老師。

至于文化批評新學風,則是一種多功能綜合批評方法。特征是以新式批評理論為先導,破除傳統人文中心論,超越學科分治界限,強調角度與方法的多樣化,追求寬大復合的學術視野,以及廣泛積極的讀者反應。本集中專題介紹的貝爾、米勒、威爾遜、屈瑞林等人,都可歸入這一路文化批評家之列。他們雖然專業方向不同,共有的長處是勇于溝通融匯,拓展邊緣,綜合治理,從整體上提高文化研究的水平與價值。在美國讀書時,受此風氣熏染,我努力擴充知識,兼修文史哲諸科,渴望練就那種輕捷靈動、游刃有余的綜合批評功力。后來在寫讀書札記時,才逐漸知道其中艱難。

難在何處呢?首先是很難達到“思想與文采”并茂的佳境。錢鍾書先生口中所謂的“舉重若輕”,原本是要以簡明流暢的生花之筆,去演繹高頭講章之精義,且須保持文章里的理論棱角,突出其原有思想之深刻性。其次,他強調一個人文學者,要逡巡穿插于各人文學科與學派之間,前后照應,左右顧盼,對比映襯,貫通銜接——稍有不慎,全盤皆散。最辛苦也最容易出笑話的,則是要翻越中西文化、歷史與語言間的樊籬,做一個往來轉運的文化交流使者。其間難免訛錯誤會,弄不好就會像方鴻漸那樣四處碰壁,陷入困窘“圍城”之中。

回頭再向錢先生的著作求教,那份親近感受,是任何洋人教授未曾給予我的。錢先生作為中國當今的文化批評大師,在學術風范與思想情操方面足稱楷模,令中西學者傾倒。關于跨學科綜合研究,他早已明言“彼此系連,交互映發”的道理,倡舉循環闡釋、覷巧通變的學術方法。

說到中西文化的交流、比較與批評,錢先生更是駕輕就熟,深諳其奧。除去大量豐富的研究實例,他還寫下一系列值得我細心研讀的精妙論斷。例如他強調中西、人我之關系是“鳥之兩翼,剪之雙刃”,缺一不可。“自省可以忖人,而觀人亦資自知。”又如他早已洞察引進西學的困難性質,更將這一工作喻為“艱辛歷程,一路顛頓”。

不僅如此,錢先生還圍繞翻譯工作,提出文化交流的核心問題:我們引進外來文化的目標,究竟是“歐化”還是“漢化”?如果是漢化,“化”與“訛”的標準如何確定?最后,身為批評家的文化媒人,我們應當如何發揮作用?是“傳四夷及鳥獸之語”以作誘導、反逆,還是“移橘為枳,借體寄生,指鹿為馬”?

模仿錢先生是不可能的。但我在書后附錄了兩篇“讀錢札記”,是為記載自己寫作中的一次顯著思想變化。今后,我會更努力地師承祖國學術傳統,以期培養獨立而有效的批評能力。

最后,我謹向三聯書店沈昌文、董秀玉二位老總誠懇致謝,多虧他們歷年不懈的鼓勵支持,為我提供了試筆與出版機會。《讀書》編輯部的趙麗雅、吳彬、賈寶蘭諸君(還有已離開編輯部的王焱、楊麗華、倪樂),長期作為我的朋友與最初的讀者,為我的一篇篇札記操勞不已,關心備至。這本集子,若沒有上述各位的合作,是談不上從容問世的。

趙一凡

1993年2月10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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