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絮言絮語已半生
- 舊時謝郎窗前燕
- 橙呈澄橙
- 2199字
- 2019-09-02 10:09:20
最近本姑娘的日子過得十分充實。每天早上起來,準時準點地就被南康公主叫去她的院子里跪著,跪滿一個時辰就會被派去干些活。有的時候是洗衣裳,有的時候是洗地,還有的時候是做飯。干完活再在院子跪上一個時辰,快用晚飯的時候,她就會放我回來。
我不是個能干活的人,擦地費水,下廚費菜,到最后只能洗一洗衣服。說實話,南康公主的衣服可真是難洗。她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成天穿的花枝招展的,衣服上釘釘掛掛的髾帶還特別多,洗起來特別麻煩。而且,她似乎有潔癖,每次上完廁所就要換一回衣服,一天下來至少要換五六套。我私下里和那些專門給她洗衣服的女奴開玩笑說,她哪天要是拉肚子了,我們干脆集體上吊自殺算了。
她罰我的理由倒是蠻充分的,說我善妒,把謝安看的死死的,不讓他去桓季子的房間。說實話,我對這個理由還是非常滿意的。謝安不愿去桓季子那里,說明謝安不喜歡她。南康這么折騰我,把這個“家丑”弄得人盡皆知,丟臉的反正不是我。
只是,我的這副身子一直不好,實際經受不了太多來自這位更年期婦女的折磨。但為了謝安的貞潔,本姑娘就是咬碎了牙,也要堅持住。
晚上謝安替我揉著膝蓋,我開玩笑地說:“你看我這樣,心疼嗎?”
謝安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低著頭,我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于是繼續作死:“你既然心疼,不如屈就一下,去她房里過一晚?”
謝安手上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他沉默了一會兒,站起來轉身就走。我眼疾手快地抱住他的一條腿,連連認錯:“哎呀,謝大官人,我錯了,我不該和你開玩笑。”
謝安仍然不說話。
我的手緊了緊,繼續說:“你別去!我沒事兒。我誓死保衛您的牌坊。”
謝安回頭看了我一眼,挑著眉說:“我是要去給你拿藥。”
我吐了吐舌頭,松開了手。
在謝安找藥的時候,我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的身形又消瘦了許多。他一直以老莊的灑脫示人,但誰說這樣的人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呢?如今他這樣的處境,雖說是為了謝家當仁不讓,但他心中畢竟是有怨的。
我懂他的怨。或許對普通男人來說,左右擁抱簡直就是白撿的大便宜。但謝安畢竟不是普通人。我若是再這么想他,那真是太對不起他了。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格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謝安所向往的,是竹林七賢那種凡事皆可隨心的自由。
從前,東山隱居是他的自由,與所愛之人一起是他的自由,如今東山已經不在了,他只有我。可他最后的自由終究還是被打碎了。為了我,他不得不娶一個他并不喜歡的女人。
他的修養和自尊不允許他為了這件事情鬧脾氣,卻正因如此更加讓人心疼。我將他逼到這番境地,就必須保住他最后的底線和尊嚴。
“你哭了?”謝安一手抓著一個藥瓶,有些失措地看著我。
我摸了摸臉頰,不知何時臉上已經布滿了淚水。我用袖子一抹,笑著對他說:“我以為你要去她房里,心里難過。”
謝安從鼻子里發出一個笑,說:“夫人果然是九月生人。”
“此話怎講?”
“九月,桂花盛。”
我疑惑地看著他。他已來到榻邊,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說:“你的鬼話,我何時信過?”
我只好又吐了吐舌頭。
我的身子越來越差,但未免謝安擔心,每日還是強撐著去南康公主那里“領罰”。
江南的冬天不大下雪,但今年似乎上天覺得我比竇娥還怨,于是早早地便下了第一場雪。我跪在院子里,冷風直往臉上撲,過了沒一會兒便失去了知覺。
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看見了檀香。我以為自己大限將至花了眼,使勁眨了兩下眼睛。
“夫人,您……可醒過來了。”檀香的眼圈紅紅地,顯然是剛剛哭過。
“你怎么來了?”
檀香低著頭,好半天才支支吾吾地說出一句話來:“我是來送信的。”說著她從袖子里取出兩封信來,交代道:“這其中一封信,是四夫人讓我給你的,還有一封是四爺留下的。”
萬石和他媳婦好好地怎么會給我來信?我心里突然涌起一種不詳的預感,忙問檀香:“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
檀香的眼圈又紅了,哭唧唧地說:“四爺,去了。”
我的腦袋“嗡”地一聲,感覺整個人都恍惚了。我急急忙忙地打開萬石給我的信:東山一別,生死茫茫。此生所念,明月耳鐺。
我想我一定是傻了,謝萬的信里怎么會有他“去了”的消息?我又急急忙忙地開了王氏的信來看。
王氏的寫信風格向來是冗長又繁復,我匆匆掃完三頁紙的長信,只找到了兩個重點:一、謝萬真的死了;二、謝安是因為我才來的姑熟。
第一個重點我已從檀香那里得到了消息,再看一眼信不過是為了確認。第二個重點卻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
當年我拿著賬本去找會稽王,故而被他抓住了“行賄”的把柄。謝安趕去救我的時候,在房間里和會稽王聊了好久。我一直都不知道謝安究竟答應了他什么才換回我的一條命,原來他答應了司馬昱東山再起之時要來桓溫這里做朝廷的眼線。
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我。他用自由換了我的一條命。我一直以為自己所受的苦都是為了成全他的“自由”,可到頭來原來他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為我!
我這才明白,他對我說“我能做的只有這些”的時候,他究竟已經為我犧牲了多少。王氏的信里還提到,當時他內心苦悶,又不能找旁人訴說,只能告訴了謝萬。謝萬在彌留之際,迷迷糊糊地念道著我的名字,又說起這件事情,自嘆對我的感情遠不及謝安。
當然,她特意寫信告訴我這些是來誅心的。我必須承認,她成功了。我何德何能?!我憑什么讓他們兩個這么好的人痛苦。
我的淚水如決了堤的河水傾瀉而下。檀香只當我是在哭謝萬,一邊握著我的手,一邊說:“四爺臨死前手里還牢牢地握著那副牡丹花的金耳環。旁人都以為他是舍不得四夫人,可只有我知道,他真正放不下的是你。那副耳環,送去的時候他就悄悄藏了起來,從來沒有給過四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