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你守滄州，我來守你

姜離側著身子站在較遠處，視線開闊，祭司院大門正熱鬧，所有人都擠在前頭，鮮少有人能看見側面的情況。

靈兒顯然也發現了癱倒在地的老嫗，扯了扯姜離的胳膊，姜離將耳朵湊過去。

“小姐，您看那兒。”

姜離點點頭，壓低聲音道：“我看見了，走，從后面過去瞧瞧。”

靈兒聽言跟著姜離從人群中撤出去，然后走向祭司院的側門。

姜離率先上前伸手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老嫗的呼吸緩慢，一下長一下短，渾身沒有力氣，姜離掀開她的衣袖，發現她的身上竟是遭人毆打過的痕跡，最重的一下正巧落在她的額頭上，也是這一下讓她暈死過去。

姜離輕輕推了推她，急道：“奶奶，奶奶，醒一醒。”

許是姜離的呼喚起了作用，老嫗有些蘇醒過來，焦急的念叨：“求求……求求大祭司，救……救救我的孫子，救……”

話未說完，人就倒了下去，姜離再次去探鼻息，人已經沒了氣，只能朝靈兒搖了搖頭。

靈兒震驚：“小姐，她的話什么意思？她的孫子？我們救嗎？”

姜離又搖頭：“不確定，先把人好生安葬了，然后再想辦法打聽打聽情況。”

現如今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靈兒花了些錢請人將老嫗抬到義莊門口，想要暫存尸體，等棺木打好后再行安葬。

姜離和靈兒在義莊門口等了許久，一次又一次的敲門，終于在他們快要放棄的時候，里面一瘸一拐的出來一個年過半百的老叟。

“找誰啊？我這兒，可沒有活人。”老叟的左腿受過傷，重力放在右腿上，手上拄著拐杖，拐杖的頂部因為長年撫觸的關系，已經圓潤的閃著光。

姜離上前一步：“敢問老叟可是這義莊的主人？”

那人從上至下打量了一眼姜離，然后半瞇著眼睛道：“大家都叫我侯三爺，這義莊是我開的。”說罷侯三爺越過姜離看向后頭躺著的尸體又道：“這不是城東的柳奶奶么？就知道她活不長了，可也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樣快。”

見侯三爺語氣中有認識這老嫗的意思，姜離喜不自勝：“侯三爺認識這位奶奶？還請將其身份告知一二，也好尋了她的家人早做后事，畢竟死者為大。”

侯三爺不答反問：“你們又跟她是什么關系？”

姜離看了一眼后面的尸體，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一個生人，莫名其妙帶著尸體來到義莊，還對死者不甚了解的樣子，難怪惹人懷疑，于是趕忙解釋道：“在下姜離，是外來的商客，正逢滄州祭司大典封城三日，只好留下來一覽這祭祀大典的風光，沒曾想路遇了這位柳奶奶，一時遍尋無人，只好想先送來義莊安置，待棺木打好，或是尋到她的家人再做打算。”

侯三爺聽言搖了搖頭：“家人？沒有家人了，這柳奶奶也是個苦命人，兒子媳婦死在了萊州疫癥之中，唯一的孫兒也被大祭司選做了祭品，等到蒸籠上好，就要將他送給神明了，柳奶奶日日去祭司院哭鬧，這不，禍不單行，送了命了。”

姜離這才明白過來柳奶奶口中遺言的意思，又試探性道：“侯三爺的意思……這柳奶奶是被祭司院……打死的？”

侯三爺笑道：“如今的滄州到處都是大祭司說了算，說起來這大祭司管眾人生，我卻是管眾人死，我的話……信不得，信不得。”

說罷，侯三爺將門敞開，然后側開身子道：“我腿腳不靈便，煩請二位將這柳奶奶的尸體抬進來，我這兒還有一副棺木，本是給老朽自己留著的，就先給柳奶奶用上。”

姜離點點頭：“多謝侯三爺，還請侯三爺幫忙處理一下柳奶奶的后事，一應用度，姜離都會派人送來，只管挑好的。”

侯三爺擺擺手：“無妨，干的就是這行事，吃的就是這碗飯，都是可憐人，有什么幫忙不幫忙的。”

姜離聞言放心的將此事交給了義莊的侯三爺，離開時，靈兒小聲問：“小姐，不早了，咱回去嗎？”

姜離冷笑一聲：“回去？不，我倒要看看這祭司院里，究竟都是些什么東西，竟能將人活活打死。”

靈兒驚道：“小姐要闖祭司院？”

姜離沒做聲，眼神卻堅定。

靈兒又勸：“小姐不可，王爺他……”

姜離一把攔住靈兒未說完的話：“他不守滄州，我來替他守。”

“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替我守這滄州？”

話音落下，沈浮的聲音從后方響起，姜離訝異的轉過頭，沈浮上前，云淡風輕的笑道：“我沈浮身為皇室貴胄，一生至此，殺伐果斷，殊不知現如今竟需要個姑娘來替我守我的子民？”

姜離不甘示弱：“姑娘？人人都道男子是家里的頂梁柱，是國家的馬前卒，好像說的只有這男子才能有所作為，但沈浮，我告訴你，我姜離不是個只能任人宰割，甘心三從四德的小女人，我看不得這滄州將人命視為草芥，我要管，不管你怎么想，我告訴你，這件事，我姜離，管定了。”

原以為沈浮會反對，會冷笑，會嘲諷，會冷漠，可沒想到，他停滯了半刻，直到月色將他清冷的臉龐完全置于光亮之中，一雙眼眸燦爛似星辰，眼中有無數的溫柔溢出，姜離只道是自己錯看了沈浮的情緒，而后卻聽到沈浮似是無奈的語氣和嗓音。

“好，你來守滄州，我來守你。”

“什么？”姜離脫口而出驚呼道：“你說什么？”

沈浮的眼角彎起，剛剛好和月牙是一個弧度，月色蓋在他的身上，仿佛給他披上了一件鎧甲，又像是黑夜給他的喜服，沈浮這樣的人，就像是久置在黑夜中的月亮，你驚嘆于它的美麗，卻始終逃不出它幕天席地編織的網，將你牢牢鎖在無盡的夜色中，就此沉淪。

而后的很久，姜離都記得，那個如水的月夜中，他說：“你守滄州，我來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