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對周末上午十點就響起的電話鈴聲頗有微詞，沒好氣接起來。可是還沒等到下一句，就被掛斷了。我眼睛都睜不太開，瞄了一眼是陌生號碼，把手機一扔，繼續睡我的回籠覺。

林嘉齊被派到咸陽之后，我們就每天靠晚上忙里偷閑的視頻維系生命，每次都會打到凌晨，所以我早就對周末的這一覺期待良久。

“叮……”鈴聲不屈不撓地響起來，我哼唧一聲，不耐煩地做起來，

“喂，是陳歲嗎？我是溫漸東。”

簡短有力的介紹讓我瞬間清醒，只是卻不知道他為什么會打電話給我：

“怎么了嗎？”

“是這樣的，我妹今天，今天好像第一次來例假了，可是我媽不在，你可以幫我一個忙，教她一下嗎？”

“你有空嗎？”

他說的忽而急促，忽而緩慢，我聽出了他的焦急和遲疑，作出歡快的語調：

“可以啊，我今天沒事。”

XA市人民醫院，即使已經站在了溫漸東告知我的這一個病房前，我還是糾結著遲遲不敢進去。房門左側的墻上貼著的便條已經清楚地告訴我這是一個小兒肺炎的監護病房，我透過面前的玻璃小格看到溫漸東彎著長長的身子在削一個蘋果，他偏頭和小女孩不知道說著什么，正好擋住了小女孩的臉，所以我只看到從被子里露出來的一雙纖細雪白的小腳，青筋分明地突起彰顯著生命的脈動。

溫漸東手里拿著水果皮準備出來扔掉，我躲閃不及，慌了兩秒，沖他笑了一下，就直接推門進去了。

“姐姐你來了！”

小姑娘看到我似乎有些雀躍，蘋果也不吃了，咧著嘴笑得天真爛漫。她的親和力不知不覺讓我也覺得就像是相識多年的妹妹，言語上更加親近了些：

“對呀，我來了。”

“哥哥那你出去吧嘿嘿。”小姑娘毫不客氣地和她的哥哥下了逐客令。

我還在思考我該怎么開口和這個小姑娘說起這么讓人害羞的話題，所以看似大方地坐地很放松，卻拘謹地轉動自己的腦瓜。

“我今天……”

“我哥叫你來是因為我的大姨媽吧。”

“啊……”

還沒等我說出一句整話，小姑娘就漫不經心地說出了我有點難以啟齒的目的，她卻也沒有看我，專心擺弄我的手鏈。

“我上次不小心弄到床上了，沒有來得及清理，他偷偷拿去洗，然后回來就跟我說他女朋友想來看我，我就猜到了。”

“原來你都知道啊。”我尷尬地笑著。

“對呀，他可真是老古董。”

“你哥哥還以為你第一次來，緊張極了。”

“我早就有了，不過他不在家，一直不知道而已。而且我還有護士姐姐，他們都會告訴我的。”

“是他關心則亂了。”

我只覺得這兄妹二人無敵可愛，不知不覺連表情都非常慈祥。

估計是許久沒有見到我這樣的大姐姐了，小姑娘也不見外，話特別多，一會兒跟我說上學的時候的趣事，一會兒吐槽兩句她的哥哥，還拿出自己看的書跟我分享……不知不覺一會兒就中午了。

“我們今天去飯店吃吧。”溫漸東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進來，斜倚在旁邊那張床的欄桿上，陽光清透，照的他本就柔和的五官帶了更多的暖意。

“沒關系嗎？醫院讓我們走嗎？”

“沒事兒，我后天就能出院了，醫生幾乎不管我的。”

小姑娘麻利地褪掉身上的患者服，露出里面的T恤短褲，左手牽著我，右手拽著溫漸東一刻也不停地往外走。

我看的出來溫漸東的經濟不寬裕，起碼最近身上的擔子很大，不愿意增加他的負擔，苦思冥想什么比較便宜一點，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林嘉齊發給我一個肯德基的優惠券，而且剛才聊天的時候小姑娘也說想吃漢堡，我就開始左顧右盼，偷偷搜尋肯德基。

終于，三樓的拐角處我看到了熟悉的紅色老爺爺招牌：

“我實在是走不動了，我們在這里的肯德基吃吧。”

我皺著眉頭裝作很累的樣子撐著電梯扶手，

“哪里有肯德基，我也想吃。”

小姑娘一下子變得更興奮了，超我們兩步，咚咚地跑起來。

“行，你們喜歡就好。”溫漸東在妹妹的面前突然從一個樂天的陽光大男孩變成了沉默成熟的大哥哥，連語調都是如此地老成持重。

“今天真的謝謝你，我想不到還可以麻煩誰了。”

“沒關系，以后也可以找我。”我習慣了精煉簡短的聊天，下意識說出來卻更加地擔心這樣會不會讓他不舒服。他在一個敏感的時期，即使不能帶來溫暖也好，我不想再給他一絲一毫的傷感。

妹妹去文具店逛，我們兩個排排坐在店門口的椅子上。

我讀過很多書，一直都是感受的遠遠少于經歷的。可是看著從容地坐在這里的溫漸東，我忽然覺得一句話得到了印證有一句話：真正的崩潰是平靜，就像暴風雨的前夕。

不知道是因為我提前感受過這句話的意境，還是女人靈敏的第六感，我知道他有很多話想說。

“你對我有很多好奇吧？”他突然問我，

“比起好奇，關心比較貼切。”

不知道是我這句話的感染力，還是我的眼神過于真摯，溫漸東看著我輕輕地點點頭，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有時候人就是不得不信命，我媽媽四年前去世了，肺癌，你也看到了，我妹妹還那么小，就得了肺炎。”

“我們的家庭就是這樣，表面上過著小康幸福的生活，其實都是弱者的暫時安逸罷了。只不過而已一場病，到頭來一貧如洗。”

“每當我只是有那么一秒覺得天氣晴朗，上帝就會在我的世界下一場大雨，我太冷了，我的世界好像結冰了。所以我可憐又可笑地拼命想像太陽一樣地活著，到頭來只是照亮了別人，卻從沒有溫暖自己。”

“從你對我的第一個笑容，我就知道你是跟我一樣的人，掙扎著要不要善良，掙扎著有希望地活下去。”

我從不認為自己周圍有什么心思細膩的男生，更不是溫漸東。可是他這樣洋洋灑灑的說下來，令我啞口無言，他就像我的鏡像，類似的話語，我在日記本謄來抄去，一次又一次。

我知道他比我更加地堅強果敢，因為他面對著更加絕望的境遇，卻依舊活成了周圍人的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