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昭平復了一下心情，見他離開，便站起了身子，緩緩踱步到門口。

她小心翼翼地掀開簾子，朝外面望了望。

“姑娘！”一張帶著兩團醬紅色的臉躍入眼簾，嚇了她一跳。

門外竟然有人看守。

百昭趕忙放下了簾子。

那人卻自己進來了，是個面帶笑容的憨厚女孩兒，體型微壯。

“大君叫我照顧您的，我叫薩麗。”

百昭眼神回避了一下，沒有說話。

薩麗繼續說：“您要是有什么需要，喊我就可以，我就在這里陪著你。”她笑容和熙，看起來很真誠。

百昭心想，什么照顧，不過是監視罷了。

“那……我能問你個事嗎，我是怎么到這里來的。”百昭慢慢地說了一句。

“姑娘是我們大君搶來的呀。”她歪著腦袋回答她。

這里的人什么毛病，搶人還理直氣壯一樣。

百昭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好，她別過臉去，想自己的事情。

薩麗此時卻盯著她的臉，嘴角帶著笑意。

百昭警惕地看了一眼：“怎么了？”

薩麗急忙說：“沒什么，我就是覺得姑娘好漂亮，像個仙子一樣。”

這樣的話，百昭不知聽了多少遍了，但是看著眼前人單純真摯地說著，她臉微微紅了。

“姑娘真的是白羌人嗎，不太像呢，倒像是漢人。”她略微疑惑。

“我是翁國人。”她面無表情地回答。

“哇，難怪呢，翁國人長得美，還很富呢。”她忍不住贊嘆起來。

百昭心里嗤笑了一聲，翁國富庶強盛，遍地黃金珠玉，所以才位列八國之首，他們這里的蠻人，一看就是沒見過什么世面的。

薩麗很是興奮地跟她講話，百昭有一搭沒一搭地回，心里仍舊緊張著，害怕那人又突然回來。

“那個，你們大君，今天不會過來了吧……”她試探地問著。

“大君已經歇息了，”薩麗看了她一眼，好像明白了她的心思，“姑娘別怕，我們大君人很好的，以前白羌的烏圖女君也被大君掠過，但是什么事都沒有。”

百昭皺起了眉頭，一臉霧水，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白羌和赤胡不是冤家嗎，怎么會有這種事。再一想烏圖竟然有這樣的遭遇，百昭心里又突然覺得好笑起來。

“姑娘不知，其實我們大君和烏圖女君是小時候在一起長大的。”薩麗繼續說。

百昭突然來好奇心，便繼續聽她說下去。

薩麗見她感興趣，笑了一笑。

“其實我們族中有這樣一個傳統，就是大君不能夠有雙胞胎兒子，因為這代表不祥。”她頓了一下，“不巧的是，我們大君就有一個雙胞胎兄弟。當初兩人誕生的時候，族中長老們都要求前大君處置一個，可是他舍不得啊，便還是養了起來。但是草原上只能有一個火狼，另一個，就是土犬，土犬不能和火狼爭食。”

百昭聽故事聽得有滋有味的，薩麗繼續講下去。

“于是大君的哥哥就被當做火狼養了起來，大君就被當作了土犬，不能和哥哥在一起吃飯，只能靠族中人偷偷地塞食物給他過活。”

聽到這里，百昭垂了垂眼睛，沒想到這里還會有這種讓人匪夷所思的習俗。

“可是后來，赤胡經歷了一場天災，牛羊都得了瘟病死了。族中長老都說是因為前大君留下了兩兄弟，天神懲罰，所以一定要前大君將兩兄弟扔進河里溺死，前大君不得已，只好照辦了。

但是沒想到，兩人命都很大，在下游被白羌人救了，就一直養在白羌好多年，所以和烏圖女君自幼便在一起。”

百昭點點頭，原來是這么個淵源。

“后來族人才知曉此事，過了十幾年，前大君過世了，長老們為了這個位置打破了頭。一個長老不得已，就去了白羌想請兩兄弟回來。但是大君的哥哥不肯，只有大君回來了。”

薩麗說完看了看蓬頂，天色真的很晚了，于是她對百昭說：“姑娘早些歇息吧，這里是大君的寢帳，但他今夜不會過來了，你放心睡吧。”

說罷她沖百昭笑了一下，便轉身出去了。

百昭心里放松了一陣，迷藥的后勁兒還沒過去，她頭腦昏昏的，于是便躺在榻上，沉沉睡去了，一夜無話。

——

飛鷹盤旋，天空湛碧。

一個人在夢里，回到了從前，那時候，還從未有人稱他為“火狼”。

那是盛夏，草原上碧油油的，星星一樣點綴著野花。一條河從遠處的天邊而來，清澈歡快。

他悠閑地躺在草間，任手下的羊兒自己啃食草葉，他似睡非睡，徐徐的夏風拂面而過。

“阿蠻！你又在偷懶！”一個清脆微慍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他不看也知道是誰。

那人見他沒有反應，折下一株草輕輕地打在他臉上。

他痞痞地笑了，慵懶地抬起眼睛。

一張長著好看杏眼的圓臉擋住了他面前的日光。

她的頭發微微發黃，梳成一條鞭子搭在肩上，柔嫩的臉蛋稚氣未脫。

“看，飛鷹來了！”他突然指向她身后。

就在她轉頭的空隙，他一溜煙跑了。

被發現之后，她惱怒地追上來打他，兩個人邊跑邊鬧，玩得不亦樂乎。

歲月悠悠，靜好真純。

——

火狼抬了抬眼睛，回到了冰冷的寒冬。

他時常會做回這樣的夢，夢醒時分帶著迷蒙的笑意。

昨夜被那烈性的小娘子咬了一口，倒讓他想起烏圖來了，這漢人女子雖然比她精巧貌美許多，但終究是烏圖那丫頭最合他心意。

只是如今，她怕是對他厭惡深了吧。

他自己的選擇，沒有后悔過，但也不會有人理解。

火狼親眼見過，烏圖年幼時如何親眼見自己兄長被害，阿娘拋棄他們而去，她這個人啊，平生最恨背叛。

于是那時他跪在養父面前，決定回到赤胡的時候，養父沉默著喘息粗氣，而烏圖情緒十分崩潰，大叫著，如果他一只腳離開白羌，那么他們就是永遠的仇敵。

火狼手里把玩著鹿角杯，眼神收起了往日的張狂和玩世不恭。他沉默著，失神著。

——

百昭早上迷迷糊糊地睡醒了，一睜眼，薩麗在榻旁望著她。

她驚了一下，便爬了起來。

薩麗見她醒了，又憨憨地笑了起來。

百昭定了定神，夢里她恍然間看見白縱至踏著晨霜而來的身影，但是醒時，只有空落落的感覺，縈繞心頭。

解了昨日的疲乏和驚懼，她此時，開始想起了事情始末。

她睡在箱子里，的確是白縱至所為，但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他這么做的理由。

如果是他真的想拋棄她，那么之前的作為完全是多此一舉。

百昭心中復雜，悶悶地不說話。

薩麗見狀好奇地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思緒。

“姑娘，起床用點早食吧。”

她微笑道，說罷便伸出手來想幫百昭重新梳理一下松散的辮子。

百昭瞥見了她的小臂，心中一驚。

只見上面一片青紫，好似用手狠抓過，潰爛流膿，還散布著白色的細小鱗片。

薩麗見她盯著自己，手中動作一頓，尷尬地收了回去。

她顯得很不好意思，輕輕說：“姑娘別怕，這個病不傳染，是我們這里的人才有的。”

百昭看了看她的臉，眼神中帶著點擔憂：“你這是怎么弄得？”

她低下頭回答道：“其實我也不清楚，但是我們這里的人經常會得這樣的病，身強力健的沒有事，多是老人婦女或者孩童。”

竟有這樣的怪病，不同于一般的時疫，也不會傳染。

百昭無心多想，只是那傷口，讓人觸目驚心。

薩麗利落地幫她整理完畢，便端上來一碗熱騰騰的奶茶。

濃甜四溢，水霧氤氳。

她算起來，自那日晚會后，已經一天兩夜沒有進食了。

雖然不習慣這濃厚的味道，她還是一口氣喝光了。

薩麗在旁溫和地望著她，以后又陪她說了好一會兒話。

突然，門外閃進來一個人，百昭的心又驟然提起。

“拜見大君！”薩麗立刻退到旁邊跪下了。

那人眼睛微微瞇起，嘴角依舊帶著痞笑，他闊步走來，直接坐在了百昭身邊。

“怎么樣，本君這榻，睡得還舒服吧。”

百昭并不想作話。

他往榻上一倚，手支著頭，一手拍了拍身前的虎皮。

“來啊，別客氣，我們躺下聊。”

百昭怒目瞪了他一眼，這人簡直厚顏無恥。

但她心下想著，不若趁此時和他斡旋，說不定能說動他放走她。

“大君留我在這里，左右無用，你要是動我一下，我必自毀而亡。不如拿我跟白羌那位瀛國公子換點好處，也是不虧的。”百昭平靜地說。

火狼噗嗤笑了，仰面躺在榻上。

“倒是會打算，不過……你就這么不愿意跟了我？”他饒有興趣地問。

“不愿。”百昭又冷又直接。

他皺了皺眉頭，這漢人小妮子倒是真的烈，一時間他似乎也是沒有辦法了。

但是總歸有點不甘心，他是這草原上的王，呼風喚雨，叱咤風云。

就單說容貌而言，他也算的了上乘，跟白涿風不相上下。漢人都一副弱雞的樣子，謙卑儒雅，一點兒野狼的感覺都沒有。

況且他對自己某一方面信心十足，無論是哪個女人，絕對沒有他征服不了的……

“唉，真可惜，那我只好忍痛割愛，將你賣給容王了。”